我当了班主任后,在开家长会清点人数时,在我最喜欢的学生的座位上看到了我消失七年的男朋友。
简简单单的一个对视,却要了我半条命。
我慌乱地抬头,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人,一样的位置,一样的爱穿黑衣服,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他对我微微一笑,颊边露出两个很浅很浅的酒窝,和初见时一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听到他说,「同学你好,我是计算机系的何砚,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脚步凌乱的朝他靠近,看到他眼尾相同的疤痕时,眼泪不受控制涌上来,我努力看清他的脸,睥睨万物的少年终被磨了棱角,原本肆意坦荡的眼里此刻充满了困顿和不如意。
我们并不是电影里一瞬间的别离,而是实打实的七年。
「何……」
我抬起自己的右手,发现指尖都在颤抖,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尹老师你好,我是何照的爸爸。」
我的大脑瞬间空白,完全停止运转。
何照的爸爸?
可那周正的脸型,温吞的薄唇,眼角的小疤痕,他明明是我的何砚啊!
「我家孩子比较调皮,麻烦尹老师多费心了。」
那样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语气,一下子刺痛了我。
我死死盯着他的脸,企图找到一丝别人的影子,可他是实实在在的何砚,那个我消失了七年的男朋友。
他疏离而又礼貌地喊我尹老师。
全然忘了我是他宝贝了好久的月亮。
我猛地抽回了手,跌跌撞撞朝着教室外面跑去,双手死死抓着栏杆,冰冷的眼泪从眼角滑落,颤抖着张开嘴巴,却是喊不出来。
手里的签到表被攥的不成样子,可我还是看到了何照的年龄,5周岁,他出生那年何砚24岁。
那是我们约定好的结婚的年纪。
当初他说很快就回来,他还说毕业就结婚,可他一走就走了七年,我找了他整整七年,走遍了大半个地图,为了他,我一个不信佛的人见庙就进,见佛就拜,七年不吃荤腥,我跪求满殿神佛,求他平安归来。
他倒是平平安安的,在我们约定好的24岁的如愿结婚,只是娶的不是我。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根棍子重重敲碎了我所有的骨头,我的呼吸瞬间变得困难。
同事替我开了家长会,我在地上缓了好久,直到听到放学铃声,看到家长们带着孩子走出教室,我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后的何砚和何轩,父子俩的身形是那么相像。
难怪我那么喜欢何照,原来是这孩子生的像他啊!
我忍着巨痛,用尽全身力气开口,「何砚!」
泪水缓缓弥漫上眼眶,我颤颤地吸一口气抬头望天,身子晃了一晃才站稳,「你是不是把我忘了啊?」
何砚眼神复杂地看着我,良久后吐出两个字,「没有。」
「你既然没有忘记我,那你为什么没有回来?为什么没有遵守约定?」这些问题憋在我心里七年,现在这个场景,我再问原因好像有些可笑。
家长们都快走完的时候,一个女人匆匆赶来,她穿着黑色的外套,头发随意一拢,素面朝天,是一个普通到极致的普通人,可何砚看到她的一瞬间,全身瞬间松弛下来,眼里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他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包,站在她身边,简单的动作,说不出的亲昵让人嫉妒到发狂。
何砚向她介绍我,「这是何照的新老师,尹老师,咳咳。」
女人特别热情地拉起我的手,「尹老师,你好,我家何照特别调皮,以后就麻烦你了。」
不愧是夫妻,说的都一样的话。
「你……好……」我忍着翻涌的情绪开口。
「这是我的爱人,王莉。」
我看着何砚,忽然就想到了他把我介绍给室友的时候,他紧紧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的把我拥进怀里,笑的一脸得偿所愿,「我祖宗,尹月。」
何砚摸摸何照的头,继续开口,「我和尹老师是大学校友。」说完又咳嗽了两下。
何砚的每句话都不偏不倚的正中我的心脏。
四年的日子,一千四百多天,我们是彼此最亲密的存在,他曾说我是他亲手挑选的家人,可现在,校友两个字就概括了那密不可分的四年。
「还有这关系呢!那我们都是自己人啊!尹老师有空来家吃饭。」王莉是个热情的女人,我冰凉的手被她握得有了温度,我看着她,喉头艰涩,微微摇头。
「好了,我们该回家了。」何砚温柔的打断王莉的话,王莉笑得爽朗,「你看我,耽误尹老师下班了,那尹老师,我们回家了,有空常来家里玩。」
「儿子,跟老师再见。」
我知道,出于礼貌我应该客气一下答应的,可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何照被何砚抱在怀里,小奶音萌萌的,他们一家人走出大门的时候,还在讨论晚上吃什么,我幻想过无数次这种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日子,可这样的日子,我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我眼睁睁地看着属于我的太阳没落,夕阳的余晖把他们的身形拉的很长,我很不想承认,但他好像很幸福,比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更幸福。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泪水爬满脸也丝毫不觉,我想过跟他重逢的无数种场景,独独没猜到他会跟别人结婚生子。
我第一次遇到何砚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那天的我也跟现在一样不堪。
我做完家教回到学校,想着抄近路回宿舍,可我一眼就看到了父亲,到他的一瞬间,我握紧了手里的伞,拔腿就跑,他看出了我的意图,一下子抓住我的头发,去夺我手里的包。
他揪着我的头发,另一支手把我的包翻了个底朝天,只拿到两百块钱的时候,他反手给了我一巴掌。
「贱人!把钱藏在哪里了?快给老子!」
我捂着脸,瑟缩着身体,「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你一天打那么多份工,我就不信你没有钱!你就是不想给老子!」
他一脚踹在我的身上,拿过我的包就往我身上砸,我开始喊救命,他反手又是一巴掌,揪着我的头发往旁边的人工湖走去。
他毫不留情的把我的脑袋摁进湖里,腥臭的湖水迅速跑进我的鼻腔,他死死摁着我的脑袋。
「把钱拿出来!」
他是个烟鬼加赌鬼,没有正经工作,时常对母亲拳打脚踢,是母亲干杂活养活了这个家,时不时还得替他还赌债,直到母亲累出了病,他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救……命……」
「把钱给我!」
我的父亲死死掐着我的脖子要钱,可他全然不知道,为了凑齐母亲高额的医药费,我一天需要打三份工,哪里有多余的钱还他的赌债。
「我今天不把钱交出去他们就要打死我,快把钱拿出来!」
「真没……咳咳没有了。」
「你把钱都给那个死女人了,她活不了多久了,你管她干什么!我活不下去,你们也别想活!」
以往他拿不到钱只会打我一顿解气,可今天他明显想要掐死我,我奋力地挣扎,可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很快呼吸困难,忽然脖子一松,有人抓着我的肩膀把我从水里拉了出来。
重新获得呼吸的瞬间,我的眼睛里只有何砚,那个从十八岁就开始拯救尹月的救世主。
我站在桥上,看着眼前黑漆漆的湖水,和当初的湖水一样,又黑又冷,只是这次,我的救世主也救不了我了。
湖面溅起好大的水花,湖水冰冷刺骨,不过瞬间,四肢百骸都被浸透,我毫不挣扎,任由水流将我卷入更深处。
就在此刻,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一个黑影划破湖面,迅速朝我游过来,我看的很清楚,他好像十八岁的何砚。
我在医院待了两天,同事和园长都来看我,可我一直没有等到那个人,终于在第二天的傍晚,他来了。
他不停的咳嗽,右腿有点跛,手里拎着一袋子龙眼,那是我最爱吃的,可剥起来弄的满手汁水,只能就此作罢。
他坐在旁边,慢慢的剥龙眼,剥了快一小碗,病房里终于有了声音,「你还很年轻。」
满满一碗龙眼放到我的手里,一颗颗晶莹饱满,他递给我叉子,像以前一样,又用纸叠了个方盒子让我吐核。
「不值得的,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