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心里有个秘密藏了二十七年,又或者说不止二十七年。
直到我为了省钱给家里寄钱,租住在城中村里,被连环杀人犯杀死后,这个秘密才被她亲自揭晓。
夜半三更无人守灵时,我妈跪在我的灵堂前,双手合十。
「岁岁,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就保佑警察赶紧抓到杀人凶手。」
「妈听说故意杀人要赔很多钱。」
「人死不能复生,但如果咱家有了这笔钱,就可以帮你表哥买车娶媳妇了。」
我当场气笑了,看来我妈是嫌我死后太安宁了。
真不怕我揭棺而起,把大舅全家塞进去踏在上面冲浪啊!
「岁岁,童岁岁。」
嘈杂的脚步声里我回过头,看到闺蜜姜筱那张熟悉的脸。
「筱筱,真高兴还能见到你。」我冲上去给姜晓来了个熊抱,这张脸我已经八年没见过了。
姜筱没有挣脱我,而是用手指戳着我额头:「童岁岁,你傻了吧,咱俩不是一起进考场的?说说吧咱们班的大学霸,最后一门考完了,估了多少分啊?」
「考试?」
看着考场四周挂满的横幅,和姜筱这张分外青春的脸,我这才反应过来我重生了,而且是回到高考结束的这一刻。
我冲姜筱眨了下眼:「哎呀,反正都结束了,我难道还能冲进去找老师改题?」
「你啊,看来和我一样考得不错!」
姜筱心情很好,她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弯弯的像月牙。
但她只猜对了一半,考得不错的是她。
而我。
上一世高考后的第二天就被我妈塞了张车票,听到落榜的消息时,我正在电子厂打螺丝。
姜筱有个在大学任教的亲戚。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过段时间姜筱会在亲戚的建议下选择出国留学,姜家家底算得上殷实,后来举家搬到了国外。
告诉我姜筱要出国的是我妈,我俩想离别前聚一聚,我妈帮着转达了,但在我好不容易和主管据理力争了几天的休假,买好回家的车票时,我妈告诉我姜筱走了。
从那以后我们断了联系。
没错,我们断了联系。
你可能会说,现在可是21世纪,就算在八年前薇信没那么发达,企鹅总该有吧。
但是我没有。
我手上甚至连台老人机都没有,和家里通信都是靠着厂外小卖店的电话。
我家里的菜是妈妈下班后在市场捡的,我的衣服鞋子基本上是表哥替下来的。
没错,我家就是这么穷。
事实上我同样也想不明白,我爸妈双职工,住着职工分配的房,家里还剩下一个小我四岁的妹妹常安,生活为什么过得这么窘迫?
因为穷,在学校里我不敢和人深交,买不起习题册,只能拿着街上捡来的传单,借着同学的写下ABC。
而姜筱是唯一一个知道我家境,还依然愿意和我做朋友的人。
姜筱总是变着花样对我好,家里今天蒸了肉包子,她会把饭盒塞满带到学校给我改善,明天买块红薯,也会揣在怀里跨过半座小城,告诉我还是热乎的。
我和妹妹房间放衣服的纸箱里有些干净的裙子,是我们姐妹俩为数不多的亮色。
「这些衣服都小了,是给常安的。」
那是姜筱让家里收拾好送来的,说是给妹妹的,但其实尺码我也能穿,而且件件如新。
她总是努力维持着我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童岁岁,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孩,我们未来一定可期。」
所以重来一世,我想把这份友情攥在手里。
和姜筱告别后我匆匆跑回家,我知道今天还有场硬仗等着我打。
果然,刚走到家门口还没进去,就听到大舅在给我妈洗脑。
「丫头片子就是泼出去的水,又不能给你养老。」
「她们读那么多书也没用,还不如早点去厂里打工。」
「常安吧初中还差一年,义务教育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呵,是不是该夸一句大舅还挺懂法的。
「不过岁岁高中毕业了也该孝敬你了,岁岁成绩不好,在学校还老惹事,多亏我哥们照应……」
听到这话我顿时上头。
我,童岁岁,好歹也是重点高中排名前三十的,年年赚奖学金,虽然还得交学费和杂费,但奖学金抵扣了还有余,至于剩下的那些,因为常安学校远不得不住校,我都塞给常安了,常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得跟得上。
我从来不把成绩拿出来说,再加上我妈一直以来总是嫌我们不上进,我还以为我妈是想要考第一的小孩,现在看来多半是大舅在捣鬼。
至于大舅说的那个哥们,前世他喝醉酒后偶然说了一句,是食堂的杂工,我是跑堂生,估计连罩面都没打过!
「我看,岁岁的成绩应该没戏……」
听到这话我猛然警觉,我记得上一世我妈说成绩是她托大舅查的,当时我虽然很不甘心,但直到家里穷没钱复读,再加上姜筱的离开,让我没精力细想。
现在想来这里面多半有蹊跷。
要知道我的成绩可是比姜筱还要好,我当时的发挥甚至算得上超常。
想到这我开门,提起书包猛地朝大舅砸去。
「妈,我听到有狗叫声,别慌,我来救你了!」
「啊,狗?哪里有狗,快把它赶出去——」
我妈尖叫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舅躲开了我的书包,但吓得身上的肥肉抖了三抖。
不过更精彩的还是大舅的脸色,比我家的煤球都黑。
我妈怕狗这事很多人都知道,但是只有少数人知道是因为大舅。
小时候大舅和人拿鞭炮炸狗玩,狗失控扑上来时是我妈救了他的狗命,但胳膊上被撕了条大口,最后还是姥爷姥姥硬诈了狗主人一笔钱才带我妈去了小诊所,但每逢阴雨天我妈的胳膊都会疼,也算是落下了后遗症。
狗主人自知姥爷一家不是善茬,便让家里的小孩离大舅远点,那小孩也是争气,帮大舅义务宣传了他的「好名声」,再加上大舅平日里就爱惹事,附近的人见他就绕道走。
这事一直是大舅心里的疤,到现在提起来他还觉得是别人污蔑他。
「哎呀,看错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大舅,对我妈的呵斥充耳不闻。
大舅到底是厚脸皮,他从身后的破麻袋里掏出一双快断底的鞋:「岁岁,高考结束了啊,这是大舅给你礼物。」
「岁岁,看你大舅对你多好,这鞋老贵了。」我妈在旁边催促。
我没接,实在是怕鞋刚到我手就掉底。
真别说,大舅挺舍得给表哥在穿上花钱,衣服鞋子都是牌子,不过表哥喜新厌旧后就会扔给大舅,大舅穿到变形后再扔给舅妈,舅妈再穿到烂得不行的时候才会拿来我家,而我妈只恨不能每天三炷清香拱着。
见我半天不拿,大舅自讨没趣走了,临走前还叮嘱我妈别忘了他刚才说的。
大舅还说了什么?
正在我思考时,我妈从围裙里掏出一张车票。
「岁岁,明天你坐着车去这打工吧,妈听说了,这给得不少,呆一个暑假,你和常安的学费就都有了。」
其实我并不聪明,重来一世也是一样,我只能从那些旧日的记忆里窥见些端倪。
我看着我妈,像是要把她两世的话刻进骨子。
「妈,我听说考试这几天大舅给咱家送了菜。」
我说了一句不相关的话,在看到我妈点头后我笑了。
「你大舅可是送了肉,肉多贵,咱家过年都不舍得吃。」
大舅送的菜有问题。
高考时我食欲不振,兴许是糙猪吃不了细糠吧,看到那一桌子的肥肉我本能的反胃,本来打算就这样考试时,姜筱的爸妈怕我饿着肚子,总是在考场门口等着,监督我俩吃完饭才肯放我们走。
高考时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我也是去厂里打工后才知道,爸妈吃了大舅送的菜后上吐下泻了好几天,我妈更是轻微胃穿孔,最后她舍不得花钱只能硬抗。
大舅平日里老鼠来了都得扣下来两毛钱,怎么可能无故献殷勤?
我把玩着车票,坚定地告诉她:「不去。」
上一世她就是这样哄骗我,后来常安考上高中后,我更舍不得辞职了。
电子厂是我生活里的至暗时刻。
那是家不正规的小厂,流水线上近乎的007让我累到昏厥,尤其是夏天夹杂着汗臭味和垃圾味熏得我想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