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张婶在妈妈做的腌肉里吃出一颗牙。
她带着一帮人来店里闹事,和妈妈推搡间不小心弄碎了后厨的大缸。
陶缸应声而碎,在泛黄的盐巴粒下,竟露出一截人手……
我家靠一道口味极好的腌肉开起了饭馆,如今已经几十年了。
我爸早年踏实肯干,靠一碟小小的腌肉攒下了不少的钱。他拿着钱娶了我妈,又置办了大房子。
在整个永安巷里,我家也算是有钱的人家。
可常言道男人有钱就容易变坏,我爸也未能免俗。
他一直有赌博的恶习,看着钱越赚越多,他参与的赌局也越来越大。
起初,倒也赚了些钱。
可久赌必输,终于在一个赌红了眼的晚上,爸爸输光了家里所有的钱,欠下了一屁股债。
他一夜间像是老了十岁,再没有从前雷厉风行的样子。
因为被打断了一条胳膊,他也端不起大锅,切不好腌肉了,于是整日就窝在家里抽烟喝酒。
喝醉了,就靠打骂我和妈妈泄愤。
直到有一天,我爸终于受不了催债的恐吓,从家里跑了。
这一消失,就是七八年。
他虽然跑了,可日子总归要过下去,我妈一咬牙把工作辞了,接手了家里的饭馆。
我妈本不是个厨子,她原来在银行工作,在那个年代里,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好工作了。
她人能干又精明,饭馆在她的操持下竟然越做越红火,连以前的熟客都要夸上一句她做的腌肉比我爸的好吃。
生意虽然红火起来,可我妈却日渐沉默下去,总是发着呆。
只有别人夸赞她手艺时,她才会淡淡一笑:「做吃食,重要的还是用心,选材好了,味道自然差不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平淡地过下去,我和妈妈都默契地对爸爸闭口不谈,我也原以为这份平静会一直持续下去。
意外打破平静的,是隔壁服装店的老板,我们平时喊她张婶。
张婶也算是我们家饭馆的熟客,傍晚服装店关门后,她会来店里点一碟腌肉,再倒一杯药酒,和巷子里的其他人唠唠家常。
昨天晚上,张婶照常来店里吃饭,吃着吃着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她神色痛苦地捂住腮帮子,嘴里动了动,然后一吐。
啪嗒一声,一颗泛黄的像石子似的东西被她吐到了桌子上。
张婶捂着腮帮子叫唤着疼,扯着嗓子大叫着我妈的名字:「李英红!你这肉里怎么有石头啊!」
她又凑近了去看,看清楚是什么之后大叫了一声。
「啊!怎么吃出人牙了啊!这可不是我的牙!」
我猛地被吓了一下,也来不及想牙是哪来的,白着脸朝着厨房方向喊我妈。
我妈听了急匆匆从厨房里跑出来,她把沾着水的手在围裙上随意地擦了擦,探身过去看桌子上的东西。
在看清是什么东西时,我妈的脸色登时发青,她抬手想把那颗石子拿走,却被张婶抢了先。
张婶一脸戒备地把牙齿放进了自己兜里,她上下扫了我妈一眼,冷哼一声。
「怎么,还想赖账?我告诉你李英红,你这人牙可是硌坏了我儿子带我去种的陶瓷牙,贵着嘞!」
我妈没说话,只是直直瞪着她,眼里隐隐有恨意。
张婶看我妈没反应,又转过来威胁我:「晴晴,你可是要读大学的人,你总比你妈明事理吧,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我赶忙赔笑脸,讨好地去拉她的胳膊:「张婶,大家都是邻里邻居的,这样,你说个数。」
她这才满意地轻哼一声,眼睛左右转了一圈,伸出手对着我妈比了个二:「两万,你给我两万块,我保证这事谁也不知道。」
「不然,我就带人来闹事,」张婶的眼里露出几分嘲弄的神色,「砸了你男人唯一留给你的这破店!」
听她提起爸爸,我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转头去看我妈的表情。
果然,我妈的脸上已经全是愤怒,她抬手推在张婶肩膀上,竟生生把比她重出三四十斤的张婶推摔出了店。
我妈的笑容阴恻恻的,她沙着喉咙冲着张婶说:「我就怕你没那个胆子来闹。」
说完,她不管张婶的哭闹,冷着脸把卷闸门啪地一声放下了。
我怯怯地开口:「妈,那个东西,到底是哪儿来的?」
我妈扭头恶狠狠剜了我一眼,抬手对着我的脸就是一巴掌。
我被打愣了,咬着嘴唇不敢哭出来。
她逆光站着,显得脸上的表情更加凶狠:「哪有东西,什么都没有,还不滚去收拾桌子!」
我不敢反抗,在收拾桌子的空隙抬眼看了我妈一眼。
她还站在那个位置没动,垂下的手有些发抖。
「李英红,你今天不把话给我说清楚,我准跟你没完!」
说话的女人有着一脸的横肉,她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那颗人牙拍在了桌子上。
「你家的腌肉里吃出了怪东西,你不赔钱就想了事?」
她带了乌泱泱一大帮子人,每个人手里都拿着棍棒之类的东西,一副我妈不掏钱就砸店的架势。
我妈却对张婶的话充耳不闻,只死死盯住那颗牙,她趁张婶一个没注意,像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一把把牙抢了回来。
那颗牙仿佛是她的宝贝一般,她神色紧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才放回荷包里。
张婶满脸厌恶地扫了我妈一眼:「一颗破假牙也值得你这么宝贝,该不会,是你那死鬼男人的吧?」
其他人听了都窃笑起来,我妈的脸色越来越黑。
她死死盯住张婶:「你再说一句我男人死了,我今天就砍死你。」
仗着人多,张婶没再像昨天那样发怯,她抱臂冷笑一声:「不拿是吧?我也不差你这几个钱。」
「兄弟们,给我砸!」
那几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抡起棍子就开始乱砸,桌椅、吊扇、酒水柜,看见什么就砸什么。
我还想拦一下,却被一下子掀翻在地。
我妈对这一切好像熟视无睹,只咬着牙转身去了厨房。
张婶以为她是去拿菜刀,忙跟了上去死死钳住她的手,她俩就在厨房里推搡起来。
张婶本就比我妈胖了一圈,现下又心中有气,她咬着骂了一声臭寡妇,用力把我妈推向了放腌肉的大缸。
我妈失去重心,重重撞在了腌肉缸上,那口大缸被撞倒在地,应声而碎。
「不要!」我妈声嘶力竭地大吼一声,却也只能看着腌肉缸直直倒下。
陶片四散,大缸里的粗盐巴粒像流沙一样散开,逐渐露出下面腌制着的肉块。
而那堆被腌成酱色的肉块中,赫然出现一只完整的人手!
张婶被吓得坐在地上,扯着嗓子喊杀人了。
围在大厅里的人听到动静赶忙往厨房里靠,在一片倒吸凉气中,有人报了警。
张婶的声音都在发抖,她颤颤巍巍指着那节手掌:「你们看,那是不是贵子的胎记!」
贵子正是我爸爸的名字。
手掌重心一块红色的圆形胎记,我不可能认错,这就是我爸爸的手!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原来贵子不是失踪,而是被李英红给杀了!」
「可怜贵子还那么年轻,这李英红对自己男人也狠得下心?」
有几个和我爸爸相熟的人已经压着嗓子骂起来,而我妈早已经失魂落魄,她充耳不闻,只是手脚并用地爬向那堆肉块,把那堆破碎的肉块死死抱在怀里。
她嘴里喃喃道:「贵子没有死,我男人才没有死……」
警车很快就来了,警察铐走了我妈。
自从警察来之后,我妈没开口说一句,只是呆呆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到审讯室之后,警察表情严肃地问话:「李英红,你承不承认自己杀了陈家贵!」
我妈如梦初醒般的浑身一抖,她抬起满是怨恨的眼睛,哑着嗓子开口:「我没杀我男人!我男人没死!」
警察被她突如其来的癫狂吓了一跳,沉着脸一拍桌子:「还说不是你杀的!他的尸体都被你剁成了块放进腌肉缸里,你就那么恨你的丈夫吗?」
我妈又垂下头不说话了。
警察捏了捏眉心,他双手撑着桌沿俯身看着我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李英红,你知不知道杀人分尸是多大的罪!」
「你不为你自己想,好歹为你那个要念大学的女儿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