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传说中面容可怖,连克三妻的鬼王前来求亲。
那一年,我身为相府暗女,责任使然地挡在小姐面前。
“没关系,我来嫁!”
皇帝赐婚,天恩浩荡。
相府嫡女,黄袍王爷,门当户对。
接过圣旨,相府上下却人心惶惶,忧郁重重,全然没有半分喜气。
天底下,无人不知轩晟青面獠牙,长相奇丑,终日里戴着一副青铜薄片面具,以此示人。
若单是容貌不佳,也尚可接受。
可三任王妃,没有一个活过一个月,嫁过去与送死没有区别。
丞相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她送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我知道,我该主动站出来。
人如其名,我叫幽颖,是一名相府暗女。
承蒙丞相夫妇厚爱,虽然我是奴才后人,却从不轻贱待我,加上小姐清冷与我年龄相仿,自小便情同姐妹。
不消老爷开口,我主动提出替嫁。
“那可是面容可怖的鬼王爷,你,可想好了?”
夫人看着跪在面前的我,眼中带着几分怜惜,以及隐匿起来的欣喜。
强压住眸中闪烁的泪花,我低着头咬着唇,平复片刻,“没关系,我来嫁!”
出嫁前夜,清冷自觉过意不去,微醺着来找我叙话。
“颖儿,你一直陪在我左右,不管我遇到什么麻烦,你总是冲在前面为我遮风挡雨。”她红着眼眶,哽咽着。
“小时候,先生因我不认真罚我抄书,实际上却都是你抄到半夜,手都磨出泡了,也未曾在先生和父亲面前说我半句不是。”
“后来我要你给我换上男装逛逛街市,被父亲发现,还是你替我承了下来。”
这点点滴滴,一一在我眼前浮现,所有的一切就好像发生在昨天。
她回转明眸,只看到我胸口上那块梅花图样的疤痕,情感愈发强烈。
“我记得,当时你明明距我很远,我分明看到箭头已经指向我的眉心。你知道吗?颖儿,我当时以为我就要死了。”
她伸出手来,疼惜地抚摸着那块凸出的皮肤。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为了救我,在胸口留下这么一块难看的疤痕。”
我很感激她对我的真情,可也明白,这无非是一名暗女的职责所在。
“小姐不必为我忧心,你看这伤疤,就像一朵盛开的梅花,是洁白如雪的象征。”我宽慰她。
她拼命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着床上摆放整齐的嫁衣,清冷满眼含泪。
“如今……”
话至此,她已是泣不成声。
“我对不起你,这辈子我都欠你的……”
我递给她一块绣着梅花的手帕,又温了一壶热茶,倒在她面前的茶盏中。
周围氤氲着清幽的茶香,我的心也渐渐释然了。
“你看夫人给我准备了如此丰厚的嫁妆,老话常说福祸相依,也许我的福气在后头呢,到时候我感谢小姐都来不及,更遑论什么欠不欠的。”
对于鬼王爷,我的确是充满了恐惧。
可我一个奴籍女子,凭什么恐惧呢?
这一切都不过是我的命罢了。
两府之间,不过几条街的距离。
可丞相嫡女,毕竟要风光出嫁。
接亲队伍从相府出发,穿城而过,十里红妆,最后进入晟王府。
我一早就起床梳妆,穿上那套不属于我的凤冠霞帔。
云堆翠鬓唇红齿白,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我有一瞬的恍惚,倘若迎接我的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王爷,该有多好?
游街而毕,轿子在府外落定。
嬷嬷径直将我引到一侧房中,我端正坐在花架床沿。
为了以假乱真,我在相府已经学了整整一个月的礼节。
前屋的喧闹时而传进来,我紧紧抓住裙摆的手心已经浸满汗渍。
烛光摇曳,晃得我眼生疼,困意连连。
一声爽脆的开门声将我从疲倦吵醒,人影在头帕底下晃动,我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好在挑开帕头的并不是让我心惊胆战的鬼王爷,而是一位面容慈祥的嬷嬷。
“时候不早了,奴婢来替王妃梳洗歇息。”
说着,嬷嬷便伸手将凤钗玉冠一一取下。
彼时,我才看到鲜红的喜被上,整齐摆放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恐怕每一任王妃,都是这样的寓意,只是她们无一例外都等不到早生贵子。
我和衣躺下,问了声,“王爷呢?”
嬷嬷一面挂着我的喜袍,一面答:“今晚王爷有事,不便过来。”
那就好。
这几日我都不曾见过王爷,每日只是在花园里游逛,偶尔坐在亭边,看着水里的鱼嬉戏打闹,自由自在。
是晚,我像平常一样,梳洗过后准备睡下。
门却被“咿呀”推开,一股寒气从背后袭来,我知道,该来的是躲不掉的。
夜是死一般的沉寂,我一动也不敢动。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是……脱衣服?
还没细想,身子便被沉沉压住。
也对,既然大费周章娶进门了,到嘴的肉怎么也得嚼巴两口。
对于命运,我一直是逆来顺受的。
“没意思。”
语气中夹杂着些许遗憾,他翻身躺下。
此时我才敢转过身去,看一看我的夫君。
他的脸上不但没有面具的遮掩,而且眉如墨画,眸似朗月,鼻梁高挺,全然不是传闻中的丑陋面目。
鹅黄色的衬衣衬得他愈发俊秀了几分,我痴痴地盯着,有些忘乎所以。
一整夜我都不敢说话,更不敢睡着。
一直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我才堪堪入眠。
次日清晨,我起床时,他已经离去。
我照旧像往日一样,每日都往花园里去,鱼儿还是自由自由地游着,好像多了两尾蓝色的鱼儿,我很是喜欢。
打那晚起,他总是在夜里出现,在我身旁酣然大睡。
而我则从最开始的恐惧渐渐踏实下来,甚至有几分被他的睡眼吸引,总是在他睡着之后细细观赏。
“本王好看吗?”
我被吓了一跳,尴尬地说不出话来。
为了缓解这微妙的气氛,我朝外面侧了侧身子。
“娘子看夫君,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什么不好意思。”
当晚,我们便算是有了夫妻之实。
“这疤……”
轩晟的目光如炬,久久地定在那朵梅花上。
“王爷,是觉得不好看吗?”
我还不清楚他的秉性,说话做事始终小心翼翼。
“我只是在想堂堂相府千金,胸口怎会留下伤疤?”
我深知替嫁一事绝不可暴露,否则我命丧黄泉是小,相府上下也会因此受到牵连。
“十岁那年,我随父兄狩猎遇刺,只是一些皮外伤,没有大事。”
当年清冷遇刺满城皆知,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我也尽量轻描淡写地带过。
昏黄的灯光下,那朵梅花正开得娇艳。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他并没有传说中的恐怖。
一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我却不由得紧张起来。
前面三任王妃的命运时刻提醒着我,生命的句点随时到来。
可令所有人诧异的是,我居然安安稳稳地活过了一个月,甚至还陪着轩晟进宫面见了圣上和皇后。
按礼,新婚夫妇应当去拜见生父生母,只是轩晟母亲很早便因病离去,因此便省了一系列的繁文缛节。
即便如此,就凭我在相府临时抱佛脚的礼仪,也远不能应付宫里的面圣。
更何况生活在王府,本应有各种礼节要求,但是轩晟经常不在府中,终日里只有我自己闲逛,那些个礼节便也抛之脑后。
入宫那日,房里一早便来了个嬷嬷,替我梳洗打扮挑选服饰,又格外交待了几个要点。
“颖妃是第一次面圣,务必要牢记在心。”
我知道,这是轩晟专门请过来教我礼节的,只当是重视面圣这件事,准备妥帖些罢了。
宫内。
圣上和皇后坐在上排,我们行过礼后,便赏座坐下。
“王妃可还习惯?”
毕竟是自己御赐的婚事,皇上还是十分关切。
我点点头,笑盈盈地答:“承蒙陛下恩典,我才能寻得如意郎君。”
余光中,轩晟的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是不是因为我的话太虚假。
皇上听后哈哈大笑,和皇后娘娘说。
“你看,他们两人真是一对天作之合的璧人。”
皇后也接言道:“我瞧着颖儿这丫头也欢喜,妆容素雅,是个贤良淑德的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