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疯娘。
她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语言,一年四季穿着露腿的花裙子,脸上带着伤,见了人总想过去攀谈。
可村民生怕被什么脏东西碰了一样,嫌恶地躲开并不加掩饰地发出嗤笑。
可娘不脏,娘也不丑。
每每爹要出门的时候就把娘用又大又粗的铁链子锁在屋里,回来之后又总是莫名其妙对娘拳打脚踢,接着把门关上,我听到了娘的声音从惨叫变成了奇怪的声音。
娘是被拐来的,是被爹用药灌疯的。
可我总觉得疯娘身上有秘密。
是不为人知的秘密。
而在我一点点的探寻中……
却发现,疯娘的遭遇远不及此。
爹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从屋里出来,脸上的怒气消了,又要出门。
可是家里的米已经没了,都是姐姐从山上挖野菜回来做点吃的给我们填肚子。
但是今天姐姐去山上到现在还没回来,我肚子饿。
于是我怯生生抓住了爹的裤腿。
「饿……」
爹冷笑,把我一脚踹翻。
已经不疼了,我习惯地从地上爬起来。
「他妈的,丫头片子就是赔钱货,连个把都没有,天天就知道给老子要吃要喝,有什么用,饿死算了!」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就走了,从小到大我跟姐姐都是这样,不管不养,心情好了,会像施舍一样给我们一点他吃剩的,心情不好,就得靠姐姐出去找吃的,而我留在家里看着娘。
因为爹说,娘要是敢跑出村子,就把我们腿给打断。
村子里的人好像都是这样,隔壁的二丫偷偷跟我们说,等我那个疯娘肚子里要是能再怀个男宝宝,爹就会高兴了,爹高兴后,我们才能有好日子过。
我去了屋里,屋里很脏也很乱,娘的衣裳都散在地上,身上都是淤青和伤痕。
娘肯定被欺负了。
但是娘没有哭。
她在唱歌。
唱我听不懂的歌。
娘果然是疯娘。
我觉得娘会疼,也会冷,我把衣裳一件一件给娘套上,看到她纤细的手腕被绑的一片红肿,我凑过去给娘吹吹,但是她会往后退。
她好像不想让我碰,用一种让我害怕的眼神看着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眼神叫恨。
娘的肚子也在叫。
娘也饿了。
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天黑的时候,家里乌泱泱来了许多的人,而且爹也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嘴里骂着什么。
在微弱的灯光下,我挤过人群,看到了满脸是血的姐姐。
听人说,姐姐是在山上被野兽袭击了,有人说要让姐姐去医院,但是爹黑着脸拒绝了,人群里熙熙攘攘的,很混乱。
总之姐姐又被人抬走了。
我有点恐惧,害怕。
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姐姐了。
但是一段时间后,家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长得很丑,脸上的疤痕像是沟壑一样,弯曲狰狞,而且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的裤腿空空的,只能拄着拐行走。
但是她穿着姐姐的衣服,还梳着只有姐姐会梳的头发,会像姐姐一样喊我小名。
她说她是姐姐,可是姐姐生的很好看,是几个村子里最好看的女娃,她白白净净的,眼睛里面有星星一样,跟疯娘长得很像。
村子里的混小子每次看到姐姐眼睛都直了,甚至还说些下流话,爹说等再过几年,就给姐姐寻个婆家,到时候彩礼一定要很多钱。
那么好看的姐姐,怎么现在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
而且哭起来脸上的疤痕更加狰狞。
好丑。
但是她用一只脚还是会一瘸一拐的照顾我,保护我和疯娘,像曾经的姐姐一样。
只是爹爹的脾气变得更差了,对姐姐非打即骂,嘴里还喊着赔钱货。
我越长越大,姐姐却是越来越沉默了,有时候姐姐会对我说些奇奇怪怪的话,说等我长大了,自己能活了,她就可以放心走了。
我紧紧抓住姐姐的手问她要去哪里,她却摇头不再说了,只是看着我,眼里的星星没了,反而变得幽深,泛着悲凉。
疯娘最近有些反常,老是干呕,我有点担心,害怕疯娘得了那些不能治的病。
可是爹很开心,他破天荒地这几天把米缸添满,还弄了一些只有过年才会吃到的肉,说让疯娘吃。
外面的婶子说疯娘这是肚子里有了娃,害喜了。
我不知道什么是害喜,但是听着她们的议论,应该是疯娘怀孕了。
爹很开心。
他说,李家要有香火了。
这一胎一定是个男娃。
必须是男娃。
疯娘没有被锁了,但是她也不出门了,总是在屋子里自己待着,谁也不跟谁说话,包括我和姐姐。
这几天爹一直在外面跑,不知道在忙什么,总之不着家。
爹不会再冲我们撒气了,至少这几天暂时安全了,但是疯娘看起来并不开心。
终于。
爹回来了。
他拿了一包东西匆匆去了厨房。
没多久,就端着一碗汤出来,风风火火地去了娘的屋子。
汤黑乎乎的。
很难闻。
不一会儿,却听到了屋子里传来了熟悉的骂声。
「赶紧给老子喝了,别特么给脸不要脸!」
爹的吼声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随即就听到了碗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
接着又是重重的巴掌声。
「娘,快去看娘。」
姐姐有些着急,她拄着拐,费劲又急切地要往娘的屋子那边去。
我知道姐姐要是过去的话,爹势必会迁怒,于是我把姐姐按住,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做姐姐之前做的事情了。
房门大喇喇地开着,我三两步跑了进去,就看到地上狼藉一片。
碗在地上碎成了两半,黑汤也撒了一地,疯娘垂着头,但是左侧的脸有很明显的红印,身上和脖子处都湿漉漉的,有黑汤的残留。
爹瞪着眼睛,像是要吃人。
「这是老子找了很多地方才找到的生子汤,喝了之后保准你给我李家生个儿子!现在好了,药全没了!我告诉你,要是这一胎还是个不带把的,你就一直给我生!生出儿子为止!」
「这就是你的报应!就是你的孽!」
爹好像红了眼眶。
奇怪,明明受了欺负的是疯娘,怎么爹哭了呢?
爹越说越愤怒,好像没了理智一样,起身又要打疯娘。
明显看到疯娘的身子一缩。
我跑过去赶紧抱住疯娘,爹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衣服穿的少,巴掌落在背上火辣辣的疼。
「上演母慈女孝是吧?好,看来是几天不打皮痒痒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护着她,那就是你自找的!」
爹抽出皮带一下一下地打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疼直冲到头顶。
背上感觉到黏腻腻的,应该已经出了血。
身上越疼,我抱疯娘抱的越紧。
直到爹没力气了,才停下手来,喘着气让我滚出去。
姐姐心疼的直掉眼泪,却除了叹气,什么也不能做。
这样的日子不是头一天了,我们都习惯了。
邻家婶子说等疯娘肚子里的弟弟出生,爹就更不待见我们了,但是想想,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呢?
甚至我在想,要是疯娘真的能生一个弟弟,以后日子或许就会好过很多。
但是,女娃和男娃,当真就差这么多吗?
疯娘的肚子一天一天在变大,但是她却一天比一天更沉默。
虽然疯娘的语言跟我们不一样,我们本来也没有人能听得懂。
临近年底了,忽然有客人上门。
是这几个村子中顶有名的媒人,大家见了都热情地喊桂嫂,个子不高,逢人就带笑,但是眼底总是带着精明。
姐姐出事之前,她每每见了我们家人都很热情,但是自从姐姐出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了。
这回突然登门,我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因为这次过来,她仍旧是脸上带着花一样的笑,不仅带着笑,还带来了一对父子。
果然。
是来求亲的。
求亲的对象,是姐姐。
爹觉得震惊,可能觉得姐姐这个样子,一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吧。
他甚至没有问姐姐的意思,就已经和男方谈起了婚事。
也对,他觉得姐姐这个样子能嫁出去就已经烧了高香。
爹提出彩礼要六万块。
男方的父亲看起来并不情愿,甚至因为爹提出的条件好几次都想起身而走。
但是被儿子拦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