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陆逊那年,他刚刚获封大将军。
是我藏在心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再见面时,他沦落在岭南做了质子。
而我是岭南王的宠妃,辗转于无数男人身下。
明宫大宴上,九横九纵的舞娘扭动着腰肢,个个明艳得非比寻常。
岭南王一眼都没看。
因为我正坐在他怀里,吃着他亲手喂过来的葡萄。
他眼里只有我。
我娇娇柔柔地笑着,余光瞥见王后,她指甲上的丹蔻都快扣下来了。
王后清了清嗓子,道:「王上,听闻中原来的陆将军舞剑奇绝,何不叫来,给王上助兴?」
她一说话,底下马上有喝醉的二愣子附和。
自然,那些个脑子清醒的老臣,都噤若寒蝉地偷瞄着我的脸色。
谁不知道,御史大夫就因为谏言我爱吃桃子太多,每年都要一大批银子为我保存桃子的鲜美,惹了我的不快。
第二天,他的九族都地下见先祖去了?
这会儿要我中原魏国的大将跳舞助兴?
我缓缓转过头,目光自王后那张扭曲的脸上掠过,再到那点大臣,最终定格在宴席末尾处。
一人披头散发,镣铐加身,用手抓着果子,埋头往嘴里猪一样塞。
这人竟然是我魏国的第一大将军,陆逊。
他似感受到我的目光,停下往嘴里塞饭的动作,慢吞吞地抬头看过来,痴傻疯癫地笑道:“嘿嘿……嘿……好吃!好吃!”
耳边,王后噗嗤一声笑了:“臣妾忘了,陆将军受不住打击疯癫了,银箸都拿不起来,怎么拿剑呢?”
我看着王后那一脸得意挑衅,心里冷笑一声。
我柔柔地攀上岭南王的脖子,吐气如兰道:“王上,陆将军废了,难堪大事,您莫生气,臣妾听闻咱们岭南的穆将军舞剑才是当世一流,何不让穆将军助兴?”
王后立马脸黑了,底下尽是倒吸冷气的声音。
穆将军穆临风,王后的长兄。
岭南王大手一挥,准了。
我看着穆临风不情不愿地舞着剑,王后黑着脸,心里一阵莫大的快感升起。
一舞终了,穆将军铁青着脸归座,我才纳闷儿似的开口:“咦?奇怪。”
“爱妃觉得哪里奇怪?”
我抬眼看了看岭南王,又扫了一眼穆临风,开口道:“臣妾年幼时曾涉猎各国舞蹈,穆将军不曾与阿兹国作战,这剑法舞步……王上恕罪,有点像阿兹国盛行……”
此言一出,王后脸是彻底惊慌,群臣一片唏嘘,穆临风跪在中央,以证清白。
我看向岭南王的眼睛,那里边神采奕奕的都是野心和兴奋。
他早就想拔除穆家了,可是王上怎么会疑心兢兢业业出生入死的忠臣之家呢?
自然是我这个祸国妖妃嘴里说出来,随了他的愿。
穆临风被下了大狱,王后禁足凤仪宫。
第二天,穆临风里通外敌的往来书信就被递到了御案前,穆家上下九族遭殃不说,朝堂上受穆家盘根错节的大臣也波及万千。
岭南王以穆家结党营私为由,大怒。
朝堂大换血,穆氏这棵根深蒂固的大树轰然倒塌,整个岭南,除了冷宫疯癫的王后,无人姓穆。
我推开冷宫的门,悲悯得看着王后。
她看到我,撕咬着扑上来,被侍卫拦下,死死扣在地上。
说来也是因为我,她才变成这副模样,欣赏战败者的狼狈,确实赏心悦目。
她恨毒了我啊。
可是她有什么资格恨我?
岭南公然撕毁合约,她的三个兄长兵临城下,破城之后屠杀我大魏百姓,连襁褓里的孩童都不放过。
陆逊抵死抗争,垂死挣扎之际,竟然下令打开城门,他愿意为质,为阶下囚。
条件是,勿伤我城中百姓一人。
她的长兄穆临风笑着答应了,结果呢?
马踏边城,哀嚎遍地,乌鸢啄人肠,衔飞上挂枯树枝。
拿了大魏三千万两白银,掏空了国库,签了合约之后,他们又杀回来,直逼京城,逼得大魏皇帝交出来嫡公主为质。
从此,我从尊贵的嫡公主,成了异国他乡的妾室。
王后红着眼睛,像野兽呜咽,怒吼道:“魏玉颜,贱人!妖孽!祸国殃民的祸水!”
“难为王后还记得我的名字。”我扶了扶云鬓,“三位穆将军今日头颅悬挂城门,都让百姓菜叶子打烂了。王后,穆将军里通外国的书信都放御案上了,您还有什么不认的呢?”
“王后您是真不知道穆家的祸根在哪儿啊!”
她好像真疯了,突然癫狂地大笑:“玉颜,你永远也别想知道那件事了!永远也别!”
说罢,挣开侍卫,往墙上撞过去。
我瞳孔紧缩,大喝一声:“拦下她!”
为时已晚,“砰”地一声,鲜血顺着额头留下来。
我揪住王后衣领,几近低吼问:“那件事事,你给我说出来!说!”
她只是疯笑,在我眼前,慢慢合上双眼,跌落下去。
那件事,我直觉,如果不知道,魏国一辈子别想战胜岭南,我这辈子回不去故土。
夜里湿热,我想着穆王后那件没能宣之于口的事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树影摇曳,窗外三声猫叫。
我倏地睁开眼,推开被子,环顾了四下无人,推门出去。
树影深处,惨白的月光里埋着一个修长的人影,见我来了,朝我行了大魏的一礼。
不是陆逊又是谁?
“公主,末将来迟。”
他抬起眼眸那一刻,眼里哪儿还有半分疯癫痴傻。
我点点头,问道:“今儿我去见穆王后,她临死前说,我永远别想知道那件事,你可猜的到是什么?”
陆逊一愣,旋即眼睛一亮,却又摇摇头。
我刚想再问,远处婆娑地传来脚步声,接着便是岭南王粗犷的声音响起:“美人儿,怎么还没睡?”
我赶紧摆手,陆逊迅速隐入黑暗。
我让自己稳下来,端起莲步,娇滴滴道:“王上,臣妾在这儿。”
岭南王那双野兽一般的眼睛看过来,在夜里闪着幽幽的光:“怎么夜里不睡,在庭院里吹风?”
“臣妾烦闷,出来透透气。”
“你去见王后了。”
不是问句。
这岭南王宫上下没谁逃的掉他的眼睛。
有这样一位锐利的君主,不难明白,为何积贫积弱的岭南到了他手里,短短几年之内如此强盛。
我深知逃不掉,点点头,顺从地伏在他膝头。
“王后恨臣妾。”
“罪臣之女。多亏爱妃,才让孤王趁早拔出了这颗毒瘤。”他大掌抚上我的头发,“她的话你不必听。”
我没说话。
那夜岭南王宿在我房里,是我多年来回忆起来依旧胆颤的一夜。
那一晚,穆临风的旧部反了,挥舞着火把把王宫付之一炬。
刀枪嘶鸣,到处都是哀嚎。
岭南王从睡梦中惊醒,抽刀便迎了出去。
刀光剑影里,温热的鲜血喷洒在窗纸上,空气里蒸腾着血腥气味。
这一幕像极了岭南人破开我大魏城门那一幕。
燥热的空气里头,恶寒却爬遍我全身,眼睛看不见,耳朵里嗡嗡的都是争鸣。
我好像看见大魏皇帝,我那亲手送我来岭南的父亲,临行前嘶吼着抓着我的手臂,叫我莫忘国耻。
我母亲泣涕四下地望着我,连上前都不能。
有人扯着我的手臂,我猛惊,冷汗顺着头发流下来。
“公主,末将带您逃出去,趁乱,快!”
原来是陆逊。
我恍惚间想起来,谁会知道岭南王三更半夜在我这儿?那些人怎么闯得开落了锁的门?谁跟他们里应外合地勾结?
我看向陆逊:“是……你?”
他冷静道:“公主,末将带您走。”
我努力让自己平下心来。
陆逊果然早就熟悉路线,一路带我逃出宫门。
一夜奔波,已然到了城外。
“这是哪儿?”我问陆逊。
陆逊环顾四周:“到了岭南和大魏交界带了,过了这一带,咱们就回大魏了。”
我点头,没说话。
沉默着,我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格外诡异。
最终,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公主,末将受俘期间,一直在隐忍经营,蛰伏待机。穆临风一死是个契机,正如公主所想,臣与他们达成了协议……”
“放你回大魏?”我回头望了望,“你说,他们这会儿追到哪儿了?”
陆逊咬牙道:“公主,您先休息,一会儿……咱们走!”
岭南人疯了吗,怎么会放大魏第一大将军回国?我这个人人喊杀的祸国妖妃怎么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