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生登基那日，册封已故先太子的侧妃为贵妃。
一时间，朝野上下怒骂声不断，百官连上了十日的折子，也未能改变此事。
而我，便是群臣口中祸国殃民的妖妃。
未立皇后，先迎贵妃，传出去当真难听。
我站在金銮殿上，浅浅一笑，「那就依众爱卿之言，请陛下册立臣妾为皇后吧。」
我说出这句话时，目光转向楚平生，也不知自己是赌气，还是带了几分认真。
总之，楚平生没有应我，百官也缄默。
我哼笑，拖着繁华富丽的宫装，悠悠退下金銮殿。
楚平生一下朝便来了我这里，彼时我正在书案前描画，不算细腻的手微微颤抖着，生怕描坏了一笔。
「我不知，你什么时候学会作画了？」
他走到我身边，突然开口，我心一怔，手上顿住了，墨汁摇摇晃晃滴落下去，污了那树还未画成的梨花。
我放下笔，依旧垂着头，不想看他一眼。
「臣妾不过是宫女出身，粗鄙不堪，陛下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知是我的哪句话又或是那个动作惹恼了他，他一把扯过我，捏着我的下巴，双眼通红，「相思，你以前从不这样对我说话！你还在怨我，怨我害死了楚平月！」
我微微皱眉，「陛下记错了，是您亲手杀了他，当着我的面。」
楚平生突然慌了，他松开我，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声音低泣，「相思，这都是为了我们！只有这样，我才能名正言顺地将你留在我身边。我没错，我也不后悔。」
他似乎魔怔了般低喃着，将我越抱越紧，若是从前，我定然会心软。
可现在，我只觉厌烦。
「陛下，你可还记得，臣妾叫什么？」
楚平生抱着我的胳膊一僵，沉默许久，他退后一步，满眼不解地望向我。
正如他亲手杀死楚平月的那一日，我也是这样问他。
可他不记得了，他当真不记得了。
心里最后一点期待也落了空，我坐下来，又专心做起画来，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楚平生走后，伺候我的小宫女豆蔻上前来，怯生生地问，「娘娘，方才陛下不是唤你的名字了吗？」
豆蔻是我亲自挑来伺候的，七八岁的年纪，本应该在宫女所训练几年再放出来伺候主子，可我那日瞧见了她，粉嘟嘟的可爱，我喜欢的紧，便命人送了过来。
大抵是因为，我进宫那年，也是同她一般年岁。
我默了片刻，「豆蔻，你可知我为何叫相思？」
她摇了摇头，仰头巴巴地望着我。
我捏捏她的脸，「陪我出去走走。」
因为什么呢？
八岁那年，我遇见了被众皇子欺负的楚平生，瘦瘦小小的儿郎，被人骑在身下，用鞭子抽打，却一言不发，不敢反抗。
记得当时我折了树枝便冲了上去，「让你们欺负人！让你们欺负人！」
一个身量大的皇子一脚将我踹翻在地，疼得我直冒冷汗，可我还是爬起来，挡在楚平生面前，倔强固执，全然忘记了嬷嬷平日里教导的小心谨慎。
「狗奴才！等死吧你！」
我被狠狠地啐了一口，直到那群人离开后，我这才放下早已酸疼的胳膊，扭头看了看奄奄一息的楚平生，「你没事吧？」
谁知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拖着浑身是伤的身子，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我像是被人打了一拳，心里憋着气没处发泄，咬了咬牙回到了宫女所。
事发时的冲动褪去，我慢慢后怕起来，蹲在宫女所的墙脚，满脑子都是主子的「等死吧你！」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定了的时候，嬷嬷揪起我的耳朵，拎小鸡似地将我带到院子里，狠狠地将我推倒在地。
「贱婢！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冲撞大皇子？既然你那么护着那个贱人之子，那就滚去冷宫好好伺候他吧！」
就这样，我被赶去冷宫，见到了那个浑身是伤却疏离冷淡的楚平生。
后来才知道，他不过是当今圣上一夜荒唐后的结果，生母低贱且已被赐死，皇帝根本就没想过他能出生，将他视作羞辱，又不想落个苛待亲子的名声，便随口一说将他送来这没有人烟的冷宫，自生自灭。
听完他的故事，我咂咂嘴，「没关系，从此以后，我陪着你。若他们再来欺负你，我还拿棍子将他们打跑！」
正想着，突然被人拉了一下，我低头，却见豆蔻扯着我的衣袖，指了指前方，「娘娘，前面就是冷宫了，我听嬷嬷说，那里面不干净，我们不要过去了。」
我抬起头，冷宫还是记忆中那般颓败破落，墙皮斑驳无人修缮，唯独墙角那树梨花，在风中摇摇绽放，开得真好。
站在冷宫门口，过去的回忆越发清晰。
我记得，很清楚地记得，我告诉过楚平生我叫什么。
可他却说这名字不好。
他说，「往后，我便叫你相思吧。让那些人听着这名字，便知道你是我的人，待我出了这冷宫，叫他们谁都不敢欺负你！」
相思。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不懂什么文雅诗句，只觉得这名字和楚平生有关系，那便是好听，真好听。
从此，世上便只有相思了。
从冷宫回来，我便大病了一场，病得迷迷糊糊，连眼睛也睁不开了。
朦胧中有人摸我的脸，探我的额，轻轻将我搂入怀中。
这感觉很熟悉，却又不太一样。
「相思，相思，你快醒醒。」
不对，我推开抱着我的人，转过身去，这不是他，他才不会这样叫我。
可楚平生将我抱得更紧了，「相思，求求你，不要推开我，快点好起来。」
他的声音温柔，带着祈求，让我想起了楚平月来要我的那一日。
太子楚平月，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人了，温润，俊朗，便是对待下人，也彬彬有礼。
他已经弱冠，府上却还没个伺候的人，皇帝急了，皇后也急，最后干脆说，只要他喜欢，不论身世背景，都可以。
没想到，他竟然要求娶我。
我和他，却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楚平生告诉我，那是嫉妒和手段。
因为那时的楚平生已经凭借自己的本事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得了皇帝亲眼，这个在冷宫中出来的皇子，几乎成了所有人的眼中钉。
我害怕极了，不想嫁给太子，我只想陪在楚平生身边。
然后，楚平生拥住了我，那是离了冷宫后他第一次抱我，以往他总是说，如今我们被人盯着，不能逾矩出错，否则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全都要付诸东流了。
可在我想要拒绝楚平月时，他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说，「相思，他们都知道你是我最牵挂最重要的人，现在，他们想要用你来挟制我。相思，我需要你。」
楚平生无母，父皇也当他死了一般不闻不问，所以他说这话，我是相信的。
我相信自己便是这世上与他牵绊最深的人。
所以，我答应了他，答应嫁给楚平月，成为他在太子府的眼线。
4
楚平月以侧妃之名将我迎入太子府。
第一晚，我端坐在床沿边，长袖下却紧握着一把匕首，我想着，这是我唯一能自保的方法了。
若是楚平月要动我，我就自戕，或者，杀了他。
若是没了他，楚平生便是众皇子中最出众的了。
门被人推开又关上，我害怕到有些颤抖。
「你别怕，我没有恶意。」
他除去我的盖头，坐在我身边，轻握住我颤抖的手，将我防身的匕首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