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嫡姐秦芷死了。
府中下人说昨晚只有我进过她的院子。
大理寺少卿宋斟将我关进了大牢,不久,又黑着脸将我放了出来。
我笑着看着他吃瘪的模样,高兴地出言讽刺。
但没有办法,谁让我有权有势又有背景呢?
这是宋斟第三次挑衅。
他将陆申的供词抄录了一份送到了秦府。
当红翠将这一张薄纸捧到我的面前时,我放下手里的螺子黛,正举着一只金簪在发间比划:「他倒是乐此不疲。」
「太后想将这祸事全推到姑娘头上。」红翠冷着眉眼道。
「她十年前是这般手段,怎得十年后还是?」我看着铜镜中的美人笑得恣意,「没有半分长进。」
「宋斟如今死死咬着姑娘不放,想必他是不会轻易给陆申定罪的。」红翠将供词撇在一旁,走到我身边拿起那只金簪。
我看着她在发髻间比划,笑意盈盈道:「太后为了陆氏的颜面,向我身上泼脏水,也难为她费心想这样一套说辞了。」
自从我被放出来后,京城这两日流言四起。
有官员上书说,这样的审判结果,恐怕会让陛下失了民心。
其实城中风向,我略有耳闻,有人说我因秦芷嫁得比我好,心生嫉妒,故意杀害自己的嫡姐。而如今皇帝为了替我洗清罪名,逼着陆申屈打成招,为我顶罪。
甚至还有人猜疑,皇帝要将我纳入后宫,永葆秦府富贵。
我笑了许久。
只怕她此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宋斟若是为太后所用,那姑娘岂不是身陷囫囵?」红翠担忧地蹙眉。
我抚了抚鬓边,神色悠悠:「我相信阿弟的眼光。」
「且如今看来,想必他是不怕搅进这浑水里的。」
「不过,宋大人如此耿直,若日后非要与姑娘你争锋相对,那姑娘……」
红翠仍然忧心,她跟随我漂泊多年,是最不愿见我一朝败落的。
我摸着手中的玉钗,那上面花纹婉转冰冷,无言地静立,虽然精巧大方,只是不衬我今日妆容。于是我将它冷冷搁置在一旁。
我微微勾起嘴角,眼底全是阴鸷:「那他就去死吧。」
宋斟前来烦扰我了。
他坐在亭中,手里正端着杯茶,喝得恣意:「秦姑娘,我们又见面了。」
我对着他恭敬地行了个礼:「宋大人,别来无恙。」
我坐在他面前:「宋大人想问什么便问吧。」
宋斟对着我微微一笑,只是那笑意里仍然带着几分猜疑:「陆申同我说,秦芷并非自愿嫁给陆尚的,而是被秦大人与秦姑娘逼迫的?」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眼里秋波婉转,似笑非笑:「宋大人自己就是官场中人,其中来往姻亲有几对是真心实意的?」
「我们家早年得罪太后一党,如今太后宽宏大量,不计前嫌,陆尚愿意娶秦芷,我家怎么可能因为她的不愿而开罪太后与陆家?」
「这样太得不偿失了。」我小酌一口后,将家族间的权衡利弊撕扯开来,淡然地摆在他面前。
「那日,秦芷想求陆申带她一起走,但陆申没有那个胆子,故而不了了之。」宋斟揣着心思道,「只是秦芷说了一句话。」
我的手顿了顿。
宋斟满意地笑了笑:「她说,想必她时日无多,望陆申珍重。」
我故作疑惑,皱着皱眉问他:「此话怎讲?」
他瞥了我一眼,那一眼里似乎在嘲讽我的故作姿态:「秦姑娘不清楚吗?」
「我怎会知?」我对着他坦然一笑。
我端起茶杯,看着微微荡漾的水纹,面上泛起一丝委屈与怨恨:「许是她自己在外面开罪了谁,引得仇人追杀呢?」
宋斟皱着眉望着我。
「秦芷是个没眼色的。陆尚能看上她,也算是她走运,只是可惜了,她非要和陆申纠缠在一起。」
我漠然地抛下这些话,丝毫不畏惧地对上宋斟的视线。
我看了陆申的证词,他句句所言,意有所指。
我一笑置之。
彼时祸事刚起,我哭得涕泗横流,跪在宋斟面前表现得弱柳扶风,也要说自己在那夜看到了秦芷与陆申私会,不就是为了将陆氏扯进来吗?
如今他们急于摆脱,将罪名一股脑地安在我的头上,也得有理有据。
所以他们从宋斟下手,就如同我一样。
而宋斟不觉得自己云走在朝廷之上,还以为自己将案子破了就是为官之本了,只是可惜了,这件案子只能高台上的人定论,他只能是刀起刀落的刽子手,是口诛笔伐的那只笔,任人鱼肉。
我笑着合上证词,顺手将刚誊写好的诗句夹带了进去。
红翠接过。
「你且告诉他,大人如果有好手段,就不会将一个血淋淋的罪名,安到无辜之人的头上。」
「若有证据,定要还我姐姐一个公道,莫要让无辜百姓受累。」
「是。」
红翠携着那证词与诗去了又回,只是回来时,神色不大好。
「他看了?」
「看了。」红翠走到我身边道,「他忒不知好歹了。」
我饶有兴趣:「哦?他说了什么,让你气成这样?」
红翠撇撇嘴:「他问姑娘你为何不再装装?若是此前那副模样,想必他会觉得姑娘诚心实意。」
我挑眉:「哦,那倒是我的过错了?」
「他还阴阳怪气地说,不日过府一叙,还望姑娘做好准备。」红翠满脸怨气。
「父亲那边怎么说?」
「老爷原本想推脱的。但是宋斟说陛下下旨,让他彻查此案,反问老爷是不是要抗旨不遵。」
我笑意更深了:「陛下这个旨下得倒是正是时候。」
我看了眼红翠,接过她手里的墨条,慢慢地研磨:「到时候你不必陪着我。你去打探打探,宋斟如今查的如何了?」
「是。」
我望着砚台里浓重的墨色,深沉得望不到底。
既然火烧得不够大,那就再添把柴,让火烧得更大些。
秦氏想当年也是名门望族,当年的先太后与秦淑妃都出自秦氏。一时间,秦氏风光无限,我父亲年纪轻轻便官至翰林学士,兄长亦是少年将军。
只是自先太后过世,秦淑妃被赐死后,我家就开始走了下坡路。甚至连秦淑妃所出的公主都被黜落到了秦府,跟随着父亲被一贬再贬,甚至贬到了岭南。
那是个蛮荒之地,地处偏僻又恶劣。
旁人眼里都看得明白,太后这是趁着陛下年幼,打压我秦氏一族。她生怕日后秦氏得陛下器重,朝中再无她陆氏一族的位置。
如今陛下成年,开始掌权后,她渐渐力不从心,家中子侄又都是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见陛下有提拔秦氏之意,便顺着侄子陆尚的心思,向秦芷提了亲,妄想同我家交好,来保住荣华富贵。
我冷笑,旁人只能窥探到这抹肃杀,又怎知她的皮囊下藏着怎么样的一颗祸心。
而此刻,宋斟沉默地看着我,固执地探寻着。
他将那盒膏药送到我面前时,眸色深沉,眼底深处全然没有怜惜,只有满目的试探与警觉。
我曾告诉他,自从我父亲被贬岭南,那里蚊虫蛇鼠,不胜烦扰。
家里虽然被贬,但仍然有些名贵膏药,母亲心疼公主,便将那些膏药几乎都留给了她。
公主与秦芷关系不错。于是时常分她一半,两人也不怎么受到蚊虫侵害。只是可怜了我母亲,她本就体弱,却因着疼爱孩子,落下一身毛病。
「自从听闻秦姑娘幼时所受虫蚊侵扰之苦,许是有些疤痕。这是我特地寻的,效果不错,望姑娘不计前嫌,还请笑纳。」
我眉眼带笑,全然不顾他眼底深藏的警惕,秋波盈盈地望向他,略似娇羞地掀开袖袍,露出一截莲藕似的的手臂,肌肤雪白,柔嫩无暇。
他似乎被扼住了喉咙,在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后,愈发不安与焦躁。
他对上我的视线,眼里终于有了几分无措。
「承蒙大人关心,只是我恐怕用不上了。」我开口,打断了他低迷的沉默。
他的喉结动了动,满脸惆怅与颓然,目光茫然,再也没了先前的咄咄逼人的模样。
他一朝察觉自己早已身处朝堂漩涡,又妄图拿着自己的高位与厚禄,甚至是性命逆流而上,不顾权势往自己身上陡然倾斜,也要置我于死地,实在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