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起源于三件不相干的小事。
2498年，通天城。
有三个男人，他们的生活在同一时间被异常打破。
首先是住在1549层的老王。他七岁的儿子失踪了，在上学的路上突然人间蒸发。
其次是住在1层地面上的李老头。他丢了一只狗。
最后是住在272层的年轻人小韩。这天他一如往常，执行着自己的工作，唯独插曲是他在网络信息库中随手删掉了几个数字。
357-11。
这串异常字符并未引起他的过多注意。他伸了个懒腰，像往常那样去休息了，他上方的老王在此刻拉开窗帘，看了眼沉入黑暗晕不开的夜色，隔着遥远的云层与涡旋，最底下，李老头正佝偻着背，悄悄走进某处光打不进的夹缝里。
他们都没有听到，来自头顶上的雷声。
一
老王的儿子在失踪那天早上说了句话，他指着窗外，“爸爸，外面有一条狗。”
老王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却只看见风涡大悬臂恒久而静默地旋转着，飞行轨道细密交织，粒子般散落天空的人们，以及在阳光照射下，一层一层螺旋朝向天空，闪烁着耀眼珠光的通天城。
他觉得有些好笑，“哪里有狗？狗不会使用引力调节装置，它们不可能自己在空中活动。”
儿子眨巴着眼睛问：“什么叫引力调节装置呀？”
老王把他抱起来，用力一掷，又笑眯眯看着他在空中踢踏着小短腿，缓缓落回原地。儿子被他的动作逗乐了，咯咯笑着，把鲜榨果汁和培根撒得到处都是。没办法，五十岁出头才得到这个孩子，老王对他一直非常宠爱。
“如果没有引力调节，刚才爸爸把你扔出去，你就要受伤了。”老王把他抱在腿上，开始缓缓讲述起，影响这个世界的三大事件。
“大概在两百年前……嗯，就是有四个爸爸这么大的年龄之前，地球上生态环境恶化，臭氧层破裂，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了紫外线强辐射下。你听不懂不要紧……总之，那段时间非常黑暗，动植物大量灭绝，人类在极寒和极热之间挣扎生存，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死去。”
“在这种时候，有一群科学家，他们站了出来，拯救了世界。”
“我明白了，爸爸，是超级英雄！”儿子拍着手，兴奋地打断了他。
老王板起一张脸：“不是你在动画片里看到的那种英雄，而是科学家。他们突破了国籍和人种的障碍，摒弃了语言壁垒，携起手来共同对抗末日世界。随后，他们实现了一项又一项技术突破，对抗引力，分子复制，能源改造……他们建起了通天城，我们才有了今天的美好生活。”他看了眼手环，AI教师提醒他儿子的课程将在十分钟后开始。
“故事就讲到这里好不好？你该去上课了，等回家爸爸继续给你讲引力装置。”
“好！”
儿子脆生生的声音远去，小小一个身影滑出了窗外，顺着传送梯滑向1540层学校接阀口。老王遥遥朝他挥了下手，把手环上的屏蔽装置打开。
——通天城，通天塔，巴别塔。圣经上传说，人们想在巴比伦城修一座通天的高塔，作为集合全天下弟兄的标记，上帝为此而忧虑，于是他打乱人们的语言，让他们沟通不畅、心生隔阂，最终四散而去。
而如今，人类真的打破自然规律，兴建起了一座通天塔。不同民族不同国籍的人类都汇聚在同一片天空中，地面不再是束缚，紫外线与辐射再无法对人形成威胁，人们朝天而行。
“信息共享与知识的无限供给”，是通天城人们的信条。手腕上小小的手环，既是引力调控装置，亦是接入通天城信息网络的阀门。孩子们一入学就会念，通天城，象征着科学，自由，与梦想。
所有人，所有信息，所有语言和行为，都在通天城珍珠色泽阳光的照耀下，变得透明而和谐。在这里，没有贫困，没有失业，没有犯罪，人们根据自己对社会的贡献被分配居住层级，贡献越大，层级越高。在信息网络里发出一句信息，所有人都会来帮你寻找解决方法。
老王没想到，二十四个小时后，自己就不得不用上了这个系统。
他打开手环，对着信息网问道：“有人见到我儿子了吗？”
二
来自四面八方的回应立刻包裹了他。有诚惶诚恐的寒暄：“像您这样的大人物，居然屈尊来询问，真让我们感到荣幸”，有信息维护员迅速回应：“您儿子的最后一个辨识坐标是1540:12:4，行动方向是东北方”，还有七嘴八舌的闲人讨论：“现在的孩子课业是否太重”“是啊，在十岁前就得读完硕士学历内容，压力太大了吧”。老王不胜其烦，索性通通屏蔽，只选取了手动筛查方式寻找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他没有找到。作为一名医学家，手握几项重大医学发明专利，贡献远超一般民众，他在通天城中住在高耸入云端的1549层，信息系统权限也高于任何一个信息维护员。
即使这样，他也没找到任何关于儿子的信息。仿佛他在放学后走到1540:12:4的那个坐标点后，就凭空蒸发了，或者虚空中出现一只手，把他拽进了黑洞里。
但怎么可能呢？通天城建成一百年来，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
老王徒劳而无功地在系统中搜寻着，这时，他发现有哪里不对。
通天城信息系统的特点是无限共享，老王拥有极高的发言级别，因此在他发出信息后，1549层往下的每一层城区，每一处信息点，都会形成主动或被动的信息反射，接收进他的手环里。在这些信息点中，只有一处，显示接受空白。
老王在系统内调用出了这一信息点，发现内容无法显示。他皱起了眉头。
制造了这一空白信息的小韩，正坐在自己工位上狼吞虎咽地啃一份自热米饭。合成土豆，合成肉类，冷却过头再加热的包装盒味，让他和头顶上的老王在同一时间，皱起了眉。
“喂，每天吃这样的饭，跟喂猪有什么区别？”
同事白了他一眼：“有的吃就不错了，想想底层的人，他们连这种饭都吃不上……”
“行了行了。”小韩有些反胃，把餐盒扔开，悻悻地看了同事一眼。
他的工作非常普通，负责数据网维护，删除冗余信息，领一份足够生活但无法支撑其调剂享受的工资。通天城里，像他这样的人有许多个，他们大多住在100-1000层范围内，生活无忧，闲散度日。
也因此，同事们都不知道小韩私下的一面：
他有赌瘾。
三
一个土壤栽培的有机西红柿需要一百块，小韩自然付不起。他整日徘徊在黑市赌场里，盼望着一夜暴富，自己就能跟头顶那些有钱人们一样住到云彩上去，每天新鲜食物吃到饱。
虽说通天塔内一切信息都共通，但身为信息维护员，小韩深谙其道：把赌博包装成其他形式就可以。
他们在黑市上售卖“信息屏蔽标签”，小小一个标签，可以用来伪装你想伪装的一切内容，只要用屏蔽标签贴住即可，在系统内，它们会呈现为你想要伪装的信息。小韩手里握着一块参与本期赌池的砝码，只要用标签贴住，系统识别出来的砝码就变成了“电影票”。
不过，他摸了摸兜。
标签用完了，需要去黑市再买些。
黑市自然也是经由伪装过的。小韩走进厕所，把脸凑近洗脸池的下水口，把它拉大、扯开，逐渐变成能容纳一个人脑袋的大小。在外界，这个动作会被识别为“小韩在洗脸”。
他把头伸进去，在琳琅满目的飞旋信息里，寻找便宜的标签售货商。无数信息在他面前划过，都是些根据通天城网络规范无法显示的内容：“求购新鲜人体心脏，价格好商量，坐标xxxx：xx：xx”“出售共享男友服务，可按天租赁，可上门试用”“pussy，我要pussy！”
他买到了标签，但另外有条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