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河里捞起来一个少年。
就在我们村口那个小河沟子里捞起来的，那个小河沟我站进去都淹不到我的腰。也不晓得他是咋个淹到的。
要不是确实没什么危险，不用付出什么代价，我也不得下去捞他，绝不是我想助人为乐救他的命。
但是他说我救了他，他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呸！我看他是起了歹心，看中了我爹娘留给我的两间茅草房。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想占我便宜。
但是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昨天去河里捞了鱼，今天又去山上打了野鸡。不仅如此，他还会熬鱼汤、鸡汤，比我煮的好吃多了，想起来那个味道，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看在他这么会干活的份上，我可以暂时收留他，但是休想打我茅草房的主意。
唉，他又用好吃的来腐蚀我坚定的意志了，每次看我的眼神，就跟我们家大黄一样，我一个爱狗人士，不忍拒绝。
我只能偶尔隐晦的问一下他，有没有家人啊，想不想去寻一下啊。他每次都一口咬定自己在河里泡得太久，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
就这样，春去秋来，转眼他在我家一年了。
有他在的这一年，家里渐渐规整起来，茅屋漏雨的地方他都修整好了，墙面的开洞也和泥补上了。屋子后面还开出来一小块地，种点瓜果蔬菜，除了自己吃，时不时还能去镇上换点小钱，当然钱都归我。
他这样虽然显得我以前很邋遢，但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毕竟我也没有短他吃喝，是一个很善良的东家了。
对，我一直拿他当我们家长工来着。
今天长工说他想去隔壁村的学堂上学。
那绝对不可能，我就这么两间茅草屋，一只大黄，现在还多了他这么一张吃饭的嘴，哪来多余的银钱让他去上学堂，听说隔壁村那个先生束脩是周围这几个村子里最贵的，他也是会选。
而且他去上学堂了，打猎谁去，饭谁煮，家里这老多活计，谁来做？
他一再向我保证，上学堂也一定不耽误家里的活计，束脩也自己攒。我很纠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再拒绝，就显得很刻薄，就像那虐待自家长工的地主老财。
我思忖再三，他上点学认点字也好，万一以后出个门不至于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半夜我从床脚下埋的罐子里摸出五文钱，好像有点少了，于是狠狠心，又摸出五文。把罐子埋回去，再用个烂筐子挡好。
第二天我把钱给他的时候，他似乎有点惊讶，但是很开心的接了过去，也没说什么。没礼貌，谢谢也不会说一句。
好像我捞他起来的时候，他也没有说过谢谢。确实应该去好好学学。
从那以后，他每天早上天没亮就起床，准备好我一天的吃喝，自己揣点干粮就去隔壁村上学。下学的路上，顺便到村后的山上薅点野菜，抓点野鸡野兔什么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他隔个几天总能打到活物回来，这娃是有点运气在身上！
听他说，学堂的先生很是喜爱他，说他有那个什么悟性，还会举什么反什么，总之就是很有前途。
我心想，再有前途，难不成你还能考个状元？
这些话我倒也是没说出口，虽然我没读过书，但是我看隔壁二狗子他娘也是经常对二狗子说，我娃聪慧，以后必然是有大出息的，脸上那表情，就像二狗子已经当了大官似的。
于是我也对他说，那便好好读书，以后必然是有大出息的，顺便把二狗娘的那个表情也一起挂在脸上。然后再加一句，你有了出息可不能忘了我啊。
他笑呵呵的看着我，重重点头。
我是一个被人从河里捞起来的少年。
可能泡水里太久，我好像失忆了，脑子里偶尔会出现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但是我啥也想不起来。
捞我起来的是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一个小姑娘，她说她叫小叶。她人真的很好，明明不会游泳，还是义无反顾的下河来救我。
我现在无处可去，只能厚着脸皮赖上她，以身相许也是可以的，她以命相救我一定会对她好。
她家里父母早逝，只有她自己一人艰难度日，家里唯二的两间茅草屋，不是雨天漏雨，就是冬天漏风。家中也没甚可吃的东西，真是可怜。
虽然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是我看着河里的鱼慢慢游，就伸手捞了起来，山上的鸡慢慢走，就去捉住了，我捉它们的时候，它们好像都没感觉我靠近，莫不是这边的动物都有些呆傻。这些东西我觉得小叶应该都会喜欢。
果然，看她喝鱼汤鸡汤开心的样子，我也很高兴。
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帮她把屋子的漏都补上了，家里的活计能做的也都做了，这些都小问题，信手拈来。
她好像慢慢也习惯了我的存在，很少再问一些有没有家人，想不想寻的问题，这些问题我一个都答不上，我失忆了呀。
今天我捉完野鸡，从山的另一边下来，正好就到了隔壁村，本想抄个近路回家。
路过一间小瓦房里传来隐隐的读书声，应该是个私塾，我本不欲停留，可听到屋里小童齐声念：“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我脑子里就突地炸了一个雷，而后不停的闪现一双眼，眼里尽是哀伤和不舍，像是在对我呼喊什么。就像我每次出门时，大黄看我的眼神，仿佛再也见不到我了似的。
也许读书能让我想起我不记得的事。虽然现在的生活也很好，但是能找的话我还是找一下以前的回忆吧，万一我还有家里人呢。
如果家里条件还可以，我就可以带小叶回去，到时候什么好吃好喝的都有，她一定会愿意的。要是条件和她家一样，那我就多做点活，反正饿不着她，她挺好养的。
把大黄也带上。
我回家给小叶说想上学堂，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的意思，于是给她说，我会自己挣钱去，不用她给钱，她点头答应了。
可是第二天她还是拿出了她所有的银钱给了我。我心里很感动，她真的很好很好。我以后一定会赚很多很多的钱给她花用。
我去了那个私塾，找到先生，表达了我想读书的意思，先生看看我，再看看屋里那些小毛头。我立马跟他保证，只要收下我，我能帮他干好多活，还能帮他看住这些小毛头，我自己也一定会认真读书的。
先生捋了捋他的山羊胡子，思考了一下，便答应下来，没要我的十文钱，收下了十条风干的鸡鱼。
从此我便开始了我两点一线的读书生涯。
一边上学，一边给小叶和先生干活，都是些简单的体力活，很快就能干完，一点儿都不累，顺便还能在来回的路上打点野味。
哦，对了，先生还给我起了大名，叫叶子舒。嘿嘿嘿，我给他说我姓叶，还没有名字。这样我就真的和小叶是一家人了，机智如我。
这段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心惬意。
就是有一点我很莫名奇妙，为什么先生讲的这些东西，我竟都能听明白，而且看过一遍就记在脑子里了。先生说我很有悟性，好好努力，一定能有一番作为。
我回家给小叶说，她也很为我开心，让我好好读，以后一定会有大出息，有了出息一定不能忘了她。
那当然啊！我要是以后有出息了，肯定让她吃香喝辣，过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我不太懂应该怎么照顾一个读书的人。
听村里人说，读书是很花精力的，村长家的小小子平日在家是什么都不干的，就读书。他家里人把他当眼珠子一样供着。
那可不行，小长工啥都不干光读书，身体都废掉了，不行不行，经常上山锻炼锻炼也是很有必要的，我还是从生活的细节处给他一些无微不至的关怀好了。
于是这天趁着他去上学，我找二狗子娘借了针线来，准备用旧衣给他缝一个书袋，我看二狗子平日上学都是背个书袋的，款式很是简单，一看就会那种。
我正与针线布头作斗争之时，草屋简陋的院门外来了一个人，穿一身黑衣，看着不像什么良善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