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这十年来,我都在这个村子附近飘荡。
原因无他,只是想看看父母,又不知道回家的路罢了。
起初,偶尔会有人来调查。有的人一无所获地离开,有的人收获满满,却无法活着出去。
再后来,就没有人来过。
直到第十个年头,邓淮生来了。
一
我死去的前三年里,一直被三道奇奇怪怪的符困在山头,只能在一个小范围里来来回回地飘荡。
我尝试过用精神力把它揭开,但这符完全不受干扰,像钉子一样深扎在土里。
这山头也属实偏僻,三年了,经过的鬼都没几个,更别说人了。
所以这三年里的我一直是个荒郊鬼,平时只能看着这光秃的山头,看着碧蓝天空,时而用一点精神力逗弄虫子。
到了第四个年头,这片山头突然发生了大暴雨,导致泥石流,把那三道符冲没了。
虽然我的尸骨也随着泥石流不知道被冲到哪,但我很兴奋,因为终于可以随意飘荡了。
我跟着零星几个鬼一起来到了奈何桥,可能这里大多数的鬼都是刚死,嚎声一片,此起彼伏的。
虽然说鬼流不出眼泪,只能干嚎,但刚死确实是很想哭,特别是意外死亡的,这一点,我深表理解。
桥头的掌事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喊道:“各位各位,请注意时间,如果死了满十年没过桥,将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轮回转世。”
我这才明白,那个杀我的人有多狠,我都已经死了还要把我困在山头,好让我死的彻彻底底。
可恶,如果让我知道那人是谁,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桥头上,有许多鬼徘徊不前,思考着要不要过桥,比如我。
纠结良久,我决定找人唠嗑一波。
“请问,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我随便抓了一只女鬼,小声地询问。
那女鬼长的很是漂亮,清冷而超脱尘世地飘在那,看起来应该死了很多年。
“不记得了,听说惨死的人,变成鬼后会抹去当天的记忆,让其失去怨念,安心投胎。”那女鬼凉凉地说。
“那你不想找到是谁把你弄死吗?”
“找到又如何,徒增怨念罢了,你又不能伤到人。还不如享受一下世界,看看你想见的人,然后投胎转世。”
她说的有道理,听完这话,我离开了奈何桥,去找寻我想见的人。
可是我不认识路,只能回到山腰上的那村子继续飘,飘到现在,也就是我死去的第十年。
我每天都在这村子里,有时候感觉自己像陶渊明,远离城镇,脱离世俗。
但这又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地狱深渊。这里的村民没那么淳朴,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满嘴的污言秽语,我很讨厌他们。
我时不时会陪着我的好朋友小染,和她单向聊天。
其实生前我和那女孩也就只有一面之缘,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小染还是我随便乱编的。
但只有她是我最熟悉的人,所以我就单方面把她当好朋友。
她已经生了五个小孩了,最大那个今年也才九岁。
她整日在家中,足不出户,目光呆滞地盯着某一处,嘴里不断念叨着,但听不清她在念什么。
有时候,她会突然暴躁起来,大喊大叫,时而夹杂呻吟声,把自己身体掐得青紫,身上布满深浅疤痕。
二
她用指甲挠出几道带血的红痕,整个身子不适地扭动,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只有等她丈夫回来,她才会归于平静。
她头发毛毛杂杂的,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那双手和脚也早已被冻得皲裂。
其实她以前不是这样的,第一次见她还能看得出是个爱美的小姑娘,那双眸子亮亮的,笑起来还有酒窝,甜甜的。
以至于我每晚都在想怎么把刀提起来,把她那杀千刀的丈夫砍了,把她救出去。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了,我只是一个游魂,动不了实物,不能伤人。
村子里的其他女人,有的麻木不仁,有的疯疯癫癫,有的则像狗一样被丈夫用铁链拴着脖子,到了饭点,她的孩子会拿一盘食物丢到她面前,像是圈养着牲畜。
我每晚都在祈祷快来个天降神兵把这帮人给灭了,解救她们。
但这帮村民很狡诈,像是有预知能力,每当有警察来,整个村子的人都在演,而那些女人们就被塞进大卡车里,藏在了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那个大卡车开的太快了,我每次都跟不上。
前几年断断续续都会有警察来,但他们总是一无所获地走了。
而敏锐发现蛛丝马迹的,就会因为“意外”死亡。
我不知道村里的人是怎么糊弄他们的死因,被抓去审问,全都能安全回来。
这里每年都有大卡车开进来,然后又会多几个小姑娘在村里,每到半夜,凄厉的惨叫声萦绕着整个村子。
我印象中我也是这么被送进来的。
那时大概是高考结束后的两三天吧。
我和一位朋友逛街,在朋友去厕所时,突然有个小孩哭着跑过,眼眶通红,带着浓浓哭腔对我说,她找不到妈妈了,能不能带她去找妈妈。
因为她哭的太惨了,我便由着她,被拉到去她和她妈妈走散的地方。
然后,我就被人用一块抹布捂住嘴,一股刺鼻的味道充斥鼻子,还没来得及反抗,便失去意识。
再然后,我就被绑着手脚,关在一个阴暗的大货车里。
现在变成鬼了,我才知道当时的我是多么愚蠢。
好想家呀!
我的父母现在过得怎么样呢?
我的老同学们他们应该都有一份好工作了吧?
当年的我高考多少分呢,真可惜,还没来得及查成绩。
当鬼的第十年,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大概,投胎前都没办法回去吧。
可突然有一天清晨,村子里的女人又被大卡车运走了,我想,大概又有警察过来了吧。
可我没想到,来的人是邓淮生。
邓淮生是我高中时的前桌,也是我的暗恋对象。
那时的他特别损,总是打趣我,时不时转过头来说些玩笑话,揪着我的马尾。每当我生气要打他时,他就把手伸出来任我打,对着我笑。
他那双眼睛非常亮,像是漫天星辰,又似漩涡,总能让我陷进去。
一对上他的眼睛,我的气又消了。
他对我很好,总是猝不及防地制造惊喜。
三
比如,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什么时候生日,但在我生日那天,他悄悄地将小蛋糕放到我桌面上,如果不是我主动问他,或许他一直都不打算告诉我。
还有我骑自行车摔跤,第二天桌面就突然多了一瓶药,他还非常细心提醒我怎么用。
他成绩很好,会很有耐心地教我做物理题。
托他的福,最后的高考,自我感觉考得还不错。
但,现在的他看起来变了很多。
那眉眼还是熟悉的样子,只是变得凌厉,那双眼眸暗如浓墨,如黑夜失了星辰,我再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了。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蜕变,变得成熟稳重起来,没了那少年稚气。
我注意到,他的无名指处戴着戒指,心里难过又高兴。
我一直围绕在他身边,不断向他问问题,虽然他听不到。
“淮生,淮生,无名指戴戒指,是有女朋友了?还是有老婆了呀?真可惜没能蹭到老朋友的一杯喜酒呢。”
“外面是不是变化好大呀,我看那些村民都换上大电视,真想摸一摸呀。”
“你是当上警察了嘛?你是不是那个把我们所有人都救出去的天降神兵?”
“他们把村子里的女人都送走了,那个车牌号码是***,你们一定要去找找,也要注意安全哦。”
我叽叽喳喳吵了一路,没注意路的方向,等他停下时我才发现,他去的是村长家。
村长在门口等着他,热情地招呼他进门。
他们似乎很熟络。
淮生进门前,村长还特地将他全身的兜都检查了个遍,似是害怕有什么东西会被带进去。
“老张,明天还会有人来,你随便给我们弄一个地方住就行。”邓淮生随意地坐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
“以往不都一个人来吗?怎么这次两个?”
“怀疑到我头上了呗,派了这差事让我上就算了,还找了个小监工。”他嗤笑了一声,点了根烟往嘴里塞。
我不明白淮生说的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