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一缕游魂,而他并不嫌弃。
机缘巧合下,他度我,得以转世投胎。
为此,投胎转世的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他。
因为是他答应过我,会度我圆满。
我是孟薇,一缕游魂。
之前的五世,看尽世间丑陋,结局凄惨,不是被杀,就是自杀。
第五世死后,我心灰意冷。
看了地府里自己前几世的记忆,都是惨淡收场,所以无心再去投胎了。
倘若都知道结局很惨,我又何必再去折腾一回?
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
只要不是厉鬼,阎王也不会来抓我这样安分的小鬼。
时间久了,我就成了游荡人间的一缕游魂,轮回的路早已不知在何处。
不过,我并不在乎。
没有人能看到我,也没有人会记得我。
我可以作为旁观者,看这世间悲苦喜乐。
三百年看下来,我发现,人间悲苦占了八分,喜乐只有两分。
芸芸众生,都在世间苦苦挣扎。
三百年后,我在法华寺遇到一个僧人,法号明净。
他是唯一一个能看到我,并愿意与我聊天的人。
我很惊喜,有段时间天天粘着他。
只是寺庙之地,有些地方我去不了,所以只能偶尔在明净出去的时候,我才能找他玩。
明净很是和善,他并没有因为我是游魂而害怕,也没有对我避而远之。
他将我视为一个普通的朋友。
每逢过年的时候,我都会回来找他,告诉明净我这一年的所见所闻。
他总是耐心地听我诉说,偶尔插上两句我听不懂的禅语。
不论好的,坏的,最后他都会用一句“阿弥陀佛”做结束。
即便他这般无趣,我也一点都不嫌弃他。
毕竟他也没嫌弃我是个鬼。
每次我们分别前,明净都会问我一个相同的问题。
“孟施主,贫僧送你转世投胎,可好?”
我一直在拒绝。
我告诉他,我不乐意。
这人间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我就这般自由地到处游荡,也挺好。
每当如此,明净总会低眉垂眸,而后举起右手,念上一句“阿弥陀佛”。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隐隐感觉得到,他对我的回答是失望的。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
之前的五世,这些苦我都经历过了。
而明净一生都只在寺庙诵经念佛。
他没在这凡尘中摸爬打滚过,所以他不懂,我不怪他。
所以,我说的很多话,只因明净未曾经历,所以他不能理解。
而明净说的很多禅语,我也不能理解。
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如朋友一般相处了几十年。
我看着明净从少年,变成青年,再到中年,最后成为耄耋老人。
皮囊虽不断衰老,但是明净的那双眼眸和年少时一样,依旧那般清澈透亮,一如他的名字。
我最后一次见明净的时候,他应是大限将至。
那一日,他问我:“孟施主,你因世间苦楚,对人世失望,而不愿入轮回。倘若下一世,若能相遇,贫僧愿入世度你,这样,你可愿再去人间走一遭吗?”
看着明净认真而虔诚的眼神,我心中一恸,竟鬼使神差地答道:“我愿意。”
听到我的回答,明净眼中闪过一抹欣喜的亮光。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就闭眼默念经文。
没过多久,我就感到晕晕沉沉,一道刺目的光亮似乎要将我吸走。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到明净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孟施主,您放心的去吧,贫僧将你送入轮回之路,下一世如能相遇,贫僧定履行今日之诺言。”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强光将我吸入无边黑洞。
那一刻,我感觉被坑了。
这明净也是得道高僧,以往那么沉着冷静的人,这一次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
好歹也给我一个准备的时间啊!
没过多久,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一世,我带着前世的记忆,投胎在武将之家。
父亲为我取名为江木晚。
可是,今生我的命格依旧不好。
三岁丧父,七岁丧母。
有个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
祖父虽不信,但祖母信了。
我爹是嫡长子,也是祖母最喜爱最骄傲的儿子。
父亲是战死沙场,但祖母却觉得是我命格不好,害了父亲,所以她视我为仇人。
母亲在的时候,极力护着我。
但她得罪了祖母,自己身体逐渐衰败,且娘家远在千里之外,根本帮不上忙,所以我们母女二人在将军府的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七岁时母亲去世后,我就彻底成了孤儿。
将军府上下对我不闻不问。
我的身体虽然是七岁,但我的灵魂已经好几百岁。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难过。
每每如此,我就很是郁闷,还不如当个游魂来得自在呢!
都怪明净那个老秃驴,要不是他忽悠我,我也不至于在此遭罪。
我的祖父江老将军归来后看到我的惨样很是不忍。
但祖母认定了我是不祥之人。
不论祖父怎么说,她都冥顽不灵。
祖父无奈,最后只能带我去了边关,乔装成男孩,上了战场。
这一呆就是十余载。
祖父在我十五岁那年,战死沙场。
这个世上唯一疼爱我的人,又没了。
带着祖父尸体回去的时候,祖母气愤地对我一个巴掌甩来。
我没有避让,生生承受,任由那半边脸肿了起来。
她不允许我踏入将军府。
她说都是因为我这个扫把星,才会克死祖父。
面对她的无端指责,我只能沉默以对。
将军府里很多人都在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没有人为我解围,也没有人护着我。
围观的人群里还有我嫡亲的二叔和三叔一家子。
我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等祖母骂累了,在祖父棺柩前磕了三个响头,便转身离开。
将军府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我的家在边关军营。
祖父死后,江家军需要有新的领导者。
但是自从我父亲去世后,二叔三叔在祖母的极力反对下,弃武从文,都不会打仗。
朝廷重文轻武,虽派过来几个将军,但是他们虽熟读兵法,却没真正上过战场,很多时候纸上谈兵。
每每点兵打仗,我总觉得那些将军在瞎指挥。
可是,我是女子,女子从军本就国法不容。
我要掩饰自己的女儿身,且我人微言轻,没人听我的。
在一连丢失七座城池后,我忍无可忍。
一不做,二不休,我绑了乱指挥的上将军,夺了兵权,振臂一呼,万众归心。
随后我们势如破竹,反扑敌寇。
苦战半年之久,好不容易才把被敌人夺走的城池抢了回来。
等到边关稳定下来后,我便立马回朝负荆请罪。
一为夺兵权,二为女儿身。
回去时,我觉得凶多吉少。
毕竟我不仅是一个女子,我还夺了兵权,不论哪种都是对皇权的藐视。
我都想好了,最坏的结果不过一死。
倘若我真死了,肯定要找明净那个老秃驴,骂他个三天三夜不带歇的。
跪在帝王案前,我垂首看着地上精致的红色地毯,等待帝王的判决。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皇上并没有罚我,反而嘉奖我护国有功,还封我做了巾帼将军,让我去镇守边关。
这样的结果出乎我意料,我欣喜地叩头谢恩。
起身后,我却无意中瞟到一个意外的身影。
那人身着红色袈裟,身躯挺拔,侧颜清俊,双眸低垂,光滑的菩提手串在他指尖缓缓转动。
即便过了这么久,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
这不是我进殿前还在心中暗骂的明净老秃驴嘛!
他怎么会在这儿?
我心存疑虑,但是明净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我,且皇上也在,所以我只能先行告退。
我向宫人打听后得知,皇上喜好佛学,特地从相国寺请了得道高僧明净师傅前来讲佛法。
我心中暗叹,没想到即便转世投胎,明净的法号居然依旧没变。
宫人告诉我,明净在宫中住的地方是禅心院。
那地方僻静,平日里禁卫看守得不严。
我摸清方位后,当天晚上就夜闯皇宫去找明净。
到达明净所在的禅心院后,我躲在树上。
透过窗子,我看到他正跪在佛堂里诵经念佛。
这一幕恍如隔世,曾经我是游魂孟薇的时候,不能进佛堂,就只能远远地飘着,看着明净诵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