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老妈气喘吁吁地爬到5楼,手机响了。
那一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妈妈到一楼门厅了,你人在哪呢?”
林小姝后心一下子就凉了,脑子嗡地一片空白,思维急冻。
脖子是僵的,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反正无论回不回,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人,都绝对不是亲妈。
后来听大人们说,邻居奶奶走得很急,是在家里过世的,120都来不及。
入殓时,老人一只眼睛老是合不上,几个人用手合了又合,还是半睁不睁的,看着瘆人。
管事儿的先生也没办法,死者为大,总不好把人家的眼皮缝起来吧。
一屋子家属急得团团转,这事瞅着不好看,说出去更不好听。
什么叫死不瞑目?这就是!
小胖叔很是郁闷,自己也上去合了好几下,楞合不上,作为儿子挺那个什么的,就走到门外狠狠地抽烟,结果被我瞅见了。
然后。。。问题就解决了。
都说三岁前是没有记忆的,但不知道我的脑子是怎么想的,偏偏把这件事刻进去了,历久弥新。
那天,爷爷出门扔垃圾了,怕我被风吹着又感冒,就交代我老实在院子里呆着,别乱跑,他立刻就回来。
爷爷还是太自信对自己孙子的了解,刚好是满地玩土玩尿的年纪,怎么可能老实。
我就悄咪咪躲在门后,一边吸溜着棒棒糖,一边透过门板上的小窟窿,向外侦察——等爷爷回来,好好吓他一大跳,谁叫他不许我拿棒棒糖给小流浪猫舔一口。
那可是每天都会翻过墙头来看我的小花花,小气,哼!
爷爷的背影刚消失在对面拐角,我一错眼,就看到薛奶奶在门外着急地直搓手,脸色苍白,怕是病了。
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薛奶奶是邻居,平日里就爱逗我玩,捏捏我的小脸,揪揪我的鼻子什么的,还会偷偷给我零嘴吃,比爷爷还疼我。
薛奶奶每次捏我脸,都会念念有词,“奶奶捏一捏,浪浪帅一些”,又押韵又好听,害我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帅呆了。
这样的奶奶,给我一打才好!
一想起美味的巧克力,我就顾不上吓唬爷爷了,扒着门缝朝外叫,“薛奶奶,薛奶奶,你能不能看见我。”
薛奶奶回头一看,一拍大腿笑了,“哎呀,太好了,碰到浪浪了,浪浪帮奶奶个忙好不好?”
“好呀”,我满口答应,世上没有一个小孩不是古道心肠的。
能帮助大人做事,是每个小大人的毕生追求,我也不例外。
“那你等下看到小胖叔,告诉他,奶奶前天欠春花包子店十块钱,别忘了还掉,好不好?”
“没问题!”我那时刚学会说整句囫囵话,小嘴巴整天干劲十足,逮个人就哇啦哇啦没完,不把人烦死,誓不罢休。
“一定要记住哟!学一遍给奶奶听。”
“记住了奶奶”,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字:“春,花,包,子,店,还,十,块,钱。”
我指头点到九根,无比骄傲:“九个字!”
“浪浪真聪明”,薛奶奶如释重负,朝我挥了挥手,还很时髦地做了个飞吻,“奶奶先走了,咕的拜。”
薛奶奶越老还越洋气起来了,我更喜欢了,拉开门想跟过去。
爷爷正好扔完垃圾回来了,四下看看,问:“大孙子,你这是跟谁说话呢”?
“薛奶奶呀,刚刚走过去”,我吸了吸鼻涕,舔着棒棒糖。
奇怪,有点咸。
爷爷吓一大跳,教育道:“小孩不准瞎说,呸呸呸。”
我哪说错啦,还让不让人说实话了。。。
爷爷又左右瞅了瞅,抱起我,反手就要关门。
“你自己说乖孩子要说实话的,我说了你又不听”,我趴在爷爷身上,扭着腰肢,不乐意。
眼睛余光瞥了一下门外,猛然记起我刚接过的光荣任务:“小胖叔叔,小胖叔叔。。。”
小胖叔面容挺憔悴,走过来捏了捏我帅气的小脸,“怎么啦,小靓仔?”
“小胖叔,薛奶奶说,还十块钱,春花包子店”,我骄傲滴说,“九个字。”
小胖叔一听就愣了,手一下子缩了回去,跟触电似的,眼睛瞪得比刚出笼的小笼包还要大。
我不高兴了,什么表情这是,我说话有那么难听吗?
要知道,小时候我说话奶声奶气的,可好听了,一点不像现在这么。。。阳刚有磁性。
爷爷拍了下我的屁屁,对小胖叔说,“小孩子家家的,别听他瞎说。”
小胖叔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哎呀,怪不得我妈走之前,一直指街口方向。。。对对,一定是这样。”
他边说边往街口走,“浪浪真厉害,浪浪真乖,回头叔给你买巧克力吃。”
走了两步又回头问,“浪浪,你是咋知道的?”
我指了指门外,说:“刚才,薛奶奶站在那儿告诉我的。奶奶的脸好白,是心口又不舒服了吗?”
小胖叔牙疼似的看着我,喉头咕咙了两下没说话,冲这边挥挥手,转身三步并作两步走了。
“你这小不点儿,有点东西”,爷爷举着我左看右看,像看一只小怪物。
我被看得有点毛,就去挠他长寿眉。
“哦~我知道了。。。”林小姝打断了我的声情并茂。
不讲武德,我不满地瞪了她一眼,“君子观棋不语,听书也不插嘴。”
“少来,听书还有叫好和起嘘的呢,什么要紧”,林小姝白了我一眼,“再说我是女子,不是君子。”
我一下记起来了,这位刚参加了辩论赛集训,处于技痒境,逮谁呲谁。
我好汉不吃眼前亏,避其锋芒:“奇怪,你上回对这种故事不是不感兴趣吗?”
我昨天就要说这个鬼故事逗逗她,顺便润滑一下刚建立的同桌关系,可她就不想听。
为了取信,我还说了是小时候的真事,她更嗤之以鼻,“骗鬼呢”。
今天却突然主动提出来要听,事出反常,必有妖。但我的九年义务教育无法给出答案,加上2年多的高中教育也不行。
“现在又想听了,怎么,不行啊。”
当然行!
谁让你是女人,谁让善变是你的名字呢。
我一边对立场摇摆分子报以同样的嗤之以鼻,一边探究她的眼睛——从心灵窗口,看不出什么端倪来。
“看什么看,”林小姝被我看毛了,“继续啊。”
“那你别再插话”,端正听书态度。
高三除了学习紧张以外,其实挺无聊的,我讲鬼故事寻开心是真的。
而鬼,也是真的。
小胖叔没想到这么就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立马跑到包子店,找店老板还钱。
老板都惊了,推了半天,说这么多年街坊邻居,现在老太太都走了,一点小钱就没必要计较了。
小胖叔不由分说硬塞过去,随即赶回灵堂,凑到薛奶奶耳边说了一句,“妈,包子店钱还了,放心吧。”
说来也怪,薛奶奶的眼皮一下子合上了。
接下来诸事顺利,再无怪异。
在场的人头一回见这种事,无不惊奇,都说是今天是小刀扎屁股——开了眼儿了。
大家都夸小胖叔,还是他最懂得老人的心思,让小胖叔长脸不少。
丧事一了,小胖叔就拎着东西上门道谢。
一边和爷爷攀谈,一边拿手在我脑瓜上摸个不停,气死我,好险没把并不茂盛的头撸秃了。
“小孩眼底干净,看到点啥也正常”,爷爷有退休工人阶级的豪迈气势,大手一挥:“以前你妈就对浪浪好,小孩子也跟她亲,看到也是该当有这缘分。”
我窝在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