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公子的衣摆,跪在地上求他不要将我送给太子。
他只叫人拖开我,神色淡漠:“小七,该你报恩的时候了。”
触及他眼底的冰凉,我噤声跌坐在地。
我天生贱命,不足为惜,可难道这般,我就要去自荐枕席,替下沈四娘子的罪吗?
分明是她攀附太子不成,连沈家都弃她不顾,为何公子一定要我去替她送死?
——
1
一顶素色小轿行至程府后门,催我上道。
我爬起来,稳住身形,怀着最后一丝希冀看他:“公子,一定要是我吗?”
程稹背手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我,分明是同一张脸,却凉薄的叫我心惊。
他今夜对我露出的第一个笑:“小七,伺候殿下是别人八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你要好生珍惜才是。”
既是如此好的福气,为何不留给你恋慕的沈四娘子?
我坐进窄小的轿子,一时不忍,撩起小轿窗口的布帛,却只看见扣紧的小门,不见人影,他就这般舍得?
盛元九年,天下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那年我尚不足四岁。
是公子将我从他人嘴下救了出来,自跟了公子,我便再未受过一日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之苦。
他教我读书、习字,为我请女师指导琴棋书画,独占一间屋子,年年有新装,他还在休沐日亲身领我出门游玩,踏青。
他待我向来都是极好,哪家奴婢能有这般恩典?
可我千般思量,都不知所以然。
公子为何在明知危及性命的情况下,非要送我去东宫,替沈四娘子身份,换她周全。
为何,偏偏是我?
临东宫小门,只一老妪领我入内。
这高门大屋似是洪水猛兽要将我吞噬了去。
2
一双金丝绣龙纹的鞋履行至身前,叫我万不敢动,只听太子屏退众人,周遭寂静,令我心慌。
“诶!你做甚!”
身子顿时失重,太子竟是直直将我从地上提了起来,他一双飞眉入鬓,含笑望我。
我站稳身形欲开口,却想起方才失敬言论,赶紧闭嘴。
“想看便看,畏畏缩缩哪有君子端方。”
太子轻笑一声,竟是屈尊牵我的手腕走到桌边坐下,推了一盘荷花酥至我眼前,说是我爱吃。
确实,不过也不知他从何晓得。
为人替身一事突然,我尚在书房练字,满地狼藉还未来得及收拾,更未曾用膳,当真是有些饿了。
我试探的伸出手,却发现他好像并未觉得我不知礼数,就如公子从不同我讲究规矩。
思及此,我又觉得口中的荷花酥干涩,难以下咽。
分明多的有贪恋繁华之人,自愿入东宫,公子偏偏选中我,只因沈四娘子要入程府,我这心存贪恋、不自量力之人便留不得了。
“可是不喜欢,不如程府庖厨?”
我摇头,抬眸看向太子殿下,手中半块荷花酥尚没有放处。
“东宫的糕点自是极好,只是奴婢不明白,殿下何必这般优待奴婢?”
太子放下了手中的银筷,抿了一口佳茗,当真开口解我疑惑。
便是这般冒犯,他也未怪我逾矩。
3
公子找太子讨要沈四娘子欲护她周全。
太子给程家薄面,又要交沈家一个结果,便想到替身一计,至于为何是我,皆因一日公子休沐带我游船,太子曾远见过我一次。
既是要寻人替身,见我有缘,便顺势讨了我来。
此为太子的缘,许是我的孽。
太子殿下现下询问我是否愿意,思及公子冷漠的神情,我只觉得心中尤其不是滋味。
“孤今夜便送你回去罢,左右不算晚,换旁人来也可。”
“不必,”
我抬眸看向太子,心中抉择,即是这般,公子也能称心如意同沈四娘子一道了,我也不必回去碍眼。
心存妄念,本是我这做奴婢的不该。
如今用我这条贱命换得沈四娘子与公子相守,也算报了公子这些年的照拂之恩。
左右我的仆主也不会再是他了。
“不要旁人,能伺候殿下是奴婢的福气。”
“你莫怕,孤未有强人所难之嗜好。”
见太子面色冷淡,我心下一横,提裙跪下,执起他的手将脸贴了上去,含笑望目:“所言当真,求殿下留奴婢在东宫侍奉。”
太子挑眉似是意外,却没有反感的模样,微凉的指尖抚上我的发丝,描过眉眼,蹭过鼻尖,落到了唇上。
他神情难辨,指尖抵着着下巴摩挲着我的唇瓣,一下又一下。
我自觉的在他掌心印下一吻,自觉讨好:“殿下。”
太子反手握住了我的掌心,顿了顿又松开,他看我的眼中多了几分思量。
“你若不愿大可直说,是孤见你心生欢喜,一时冲动定下替身之事,未曾问过你的意思。”
我倒是未曾想过这会般幸运,遇上太子这样一位好相与的仆主。
“奴婢的意思,便是想留在东宫侍奉殿下,此言,问心也无愧。”
4
自那夜表明衷心,我便真真替了沈四娘子沈佩璇。
太子在沈家老人寿辰这日,领我过沈家明路,将我收作太子奉仪,也算全了沈家脸面。
宴分两席,太子自是被众人追捧、目光追寻。免生事端,他便将我一人留在了女席。
“诶呀,沈奉仪没事吧!”
这声音当真娇俏,若不是来针对我的便好了。
我抿唇,低头将裙摆倒扣的瓷碗放到了眼前的案桌上,擦拭衣襟粘腻的米粥。
站在一旁三三两两聚堆的世家贵女耳语嬉笑着。
“诶哟,实在对不住,谁叫奉仪这般仙姿玉色——迎、奸、卖、俏,将我这女子都迷了眼去,才至失手打翻了酒樽,奉仪应当是不会开罪于我吧?”
“自然,”
我提着拧成一团的裙摆站起身来,看向眼前的贵女,她也回望着我,挑弄细眉。
啪!
眨眼间,一声脆响在这方隔间乍起。
我搓了搓袖中的掌心,有些发烫,方才应当拿个物什的再动手的,扇的我自个儿疼。
“贱婢!你好大的胆子!”那位手足生病的女娘倒在地上怒目圆睁的指着我,全然撕碎了世家体面。
周遭这些好姐妹们也只敢后退,便是这位女娘的婢女都不曾上前,可见她平日里是嚣张惯了,招人恨。
“女公子,奴婢自然不会开罪于你,但太子府的奉仪会。你以为你今日羞辱的是我吗?不,是我身后的东宫。”
泼东西这招实在恶心人,不仅显她们愚蠢可笑,更浪费粮食。
这些京都贵女们便是好日子过够了,脑子里面塞满了浆糊,才会觉得这是整治人的法子。
“你放屁!我爹爹乃平阳侯,姑母是贵妃娘娘,你真以为太子殿下会为你这个冒牌货跟我出头?你个贱婢,敢打我,我要你的命!”
“可真了不得,把我都吓怕了。”
“你莫要怕她,”
一道男声勾的我回头,在众人的眼下直直撞进男人怀里。
他竟是大胆,顺势搂住我的腰不曾放开,垂眸望见我衣上的污脏,脸色愈发难看。
“可是忘了我跟你讲过的话?若有人敢来招惹你,尽管打回去骂回去,有我给你撑腰。”
5
我心中酸涩难以言喻,那是曾经对程府小七说的,她早该死了。
我低头,拉开男人的手臂,退步规规矩矩行上一礼,不让人看见我的难堪:“多谢程公子。”
程稹悬在半空中的指尖摩挲,到底还是收了回去:“奉仪不必如此拘谨,你我也算旧识。”
“这女眷席位还真是热闹,孤可是来迟了?”
太子从围观的人群中走来,眼中貌似闪过一丝阴冷,等我再看却只淡淡神色不见狠厉。
许是晃眼了,太子殿下再温厚不过。
太子站在我身侧,是护佑的姿态,垂下袖中揉捏着我的指尖,好不腻歪。
“没事儿,不听他们说,孤听你慢慢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