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夙有很多身份,我的辩护人,我的上司,我的带教律师。
以及我奋力追赶的对象。
第一次见他时,我躺在病床上。
林夙礼貌向门口两个警察点头示意,坚定而温柔地走向我。
在那前一天,我杀了我的继父。
在他意图对我不轨的时候。
「我叫林夙,是你的辩护律师。」
那年我十八岁,恰好过了犯罪能从轻减轻的年龄。
我的母亲觉得我毁了自己也毁了她。
我刚刚被当地重点大学法学专业录取,行李还没有完全收拾好。
我自以为的新生活,我的梦想,还未开始或许就要结束。
三十岁的林夙,短袖浸着薄薄的汗水,按录音笔的手也微微颤抖。
不停重复一句话。
「方遥,请你相信我。」
我也只能相信他,他是我至暗时光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是我的救赎。
案件不公开审理,他在法庭上舌灿莲花。
清亮的木锤声响彻法庭。
「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十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第二百条第(二)项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方遥无罪。」
不是缓刑,是无罪。
那个男人从天而降,打了一场漂亮的官司便又悄然消失。
我抱着判决书,忘了自己哭了多久。
白纸黑字上辩护人后面的名字也被我刻在了心上。
林夙,夙夜不眠的夙。
大学毕业,我戴着崭新的挂牌出现在林夙面前时,他并不惊讶。
「方遥,你很优秀,我相信你可以做好。」
从「你相信我」到「我相信你」。
我走了很远的路,才终于把这样的方遥带到林夙面前。
三十四岁的林夙,比初见时多了一丝沉稳。
在我的强烈争取下,他做了我的带教律师。
每一次出差,每一次上庭,我都紧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林夙经常忘带东西,于是直接告诉我家里的密码,让我时时跑腿。
同时期入职的同事笑我。
「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实习律师。」
我笑他们非我,焉知我之乐。
除律所的合伙人之外,林夙还是某个大集团的二公子。
所以他忙的很,既要打官司,又要帮着哥哥处理一点琐碎事务。
繁忙时,他给我安排不少案子,我都处理地井井有条。
甚至有一段时间,一些标的小的案子,当事人指名让方遥代理。
当然,是因为所里能力尚可的律师中,我是最便宜的。
林夙把手放在我肩上停了一瞬,语气诙谐。
「长江后浪拍前浪,看来我马上要被拍到沙滩上了。」
我却十分认真。
「后浪不能和前浪一起翻滚吗?」
许是我用词有些不当,林夙失笑,耳边也悄悄染上颜色。
不论基于他的何种身份,我对他,向来言听计从。
以至于他让我送他到饭店,我一句「好嘞」便风驰电掣。
到了才知道是送他和准未婚妻一家聚餐。
他给我转了五百,让我随便吃点什么,别喝酒。
不喝酒等着清醒地把他和他的傅家小姐送回家缠绵吗?
我把五百全部扫给隔街夜市老板。
「把你们这儿最贵的二锅头给我上来。」
大哥文着双龙的手臂在空中翻舞烤串,口中念念有词。
「姑娘,这遇到什么事,咱也不能就闷头喝酒,生活上要有什么过不去的,喝完也得接着熬,要是感情上的坎,为男人呀,可值不当。」
我边喝边点头,带着满身酒气和孜然味爬回林夙的路虎里。
「说了别喝酒,我们之间,就非得醉一个么。」
我迷糊地朝车外张望,外面是和我家附近别无二致的景象。
他见我睁了眼却没有动作,倾身过来替我解安全带。
原本熟悉的气息掺杂着陌生的女性香水味。
让人既厌恶,又舍不得推开。
我脑子一团浆糊,一些见不得光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
在他靠我最近的一刻,我转过头,把唇贴了上去。
烟酒的气息融合在一起,这味道并不好,也足够让人沉沦。
林夙呆住了,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我趁他不注意,舌尖钻进去与他的纠缠。
大手扶住我的后脑勺,力气越发吃紧,我想进一步试探时,被强行推开。
林夙曾教我,要抓住机会取得对自己有利的证据。
如果没有,那就创造机会取得证据。
而今他双手扣住我的肩膀,和我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我知道,这个证据是不利于我的。
我迷离地半睁眼睛,随口喃喃出另一个名字。
「许泽……」
趁着眼前人微微失神的间隙,我沉沉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我躺在自己床上,厨房传出响动。
家里门锁一直没修,如果不从里面反锁或者外面用钥匙锁上,从外面可以打开。
我就这么阴差阳错和他共度了一晚。
只可惜我真的睡着了。
「醒了就起来吃饭,吃完去上班。」
林夙板着脸递来一杯牛奶,身上还围着不合身的围裙,脸上印着沙发印子。
全然不提昨晚的荒唐事。
他从不过问员工隐私,至于那个吻,「认错人」而已,无伤大雅吧?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做噩梦了?」
他毫不避讳,伸出手臂来探我的额头。
我脸颊一热,脱口而出,「对呀,春梦。」
林夙被噎得说不出话,面色一紧。
外面门铃响起,我正窃喜扳过一局,林夙已经迈着沉闷的步伐上前开门。
清爽的男声从外面传来:「你好叔叔,我找一下方遥姐。」
我惊恐地奔过去,林夙的脸色已经阴沉大半。
「你是谁?」
「我叫许泽。」
林夙的脸好像更阴了。
许泽是我的老乡,小的时候经常追在我屁股后面。
搬家之后,就没再见过他。
大三时我替学妹在法学社前坐岗,许泽顶着纯良的笑脸远远便喊起「遥遥姐。」
几个月前在电梯偶遇,我才知道他在我楼上,我们便偶尔相互照料。
所以那晚,我要说出一个足以骗过林夙的名字,他是最佳选择。
只是现在,他来的实在不是时候。
林夙咬牙切齿,声音往上一挑。
「我像她叔叔?」
许泽仍旧不明所以,「是表哥呀?实在不好意思,小时候也没见过。」
上了年纪的人,多少不喜别人提到这点,许泽不长脑子,偏往枪口上撞。
我挡在两人中间,阻止了一场纷争。
许泽来是想把摇摇托付给我,出差几天。
我忙不迭接下,送走这个不速来客。
「摇摇?」
林夙看着我怀里的橘猫,英俊的五官都挤到一起,十分难看。
也十分可爱。
我随口解释道,「我们发现它的时候,它脑袋上顶了个塑料桶,一直摇摇晃晃的,所以叫摇摇。」
「收拾好,上班去。」
他显然对摇摇的流浪史不感兴趣,我耸耸肩,跟在他身后。
律所门口,一个女人边搓着手,边四处张望。
这张美艳的脸我在网上见过,她是傅家的大小姐,傅清瑶。
傅清瑶三步并做两步上前,看见副驾驶有人,笑容凝滞片刻,复又舒展。
「怎么不进去等。」
林夙略带磁性的嗓音拂过我耳边,像一支羽毛拂过心头,痒痒的。
面前的女人笑意盈盈。
「想早点见到你嘛。」
我自觉让出他身边的位置,站在车边。
林夙先行一步,傅清瑶顿了两秒,回头微笑看着我。
「你是方遥吧,常听阿夙提起你。」
阿夙,一个亲密无间,我永远说不出口的称呼。
我没说话,她笑盈盈的眼神冷下来,带着锋利的敌意。
「希望下次,我不是在这辆车的副驾驶上看见你。」
我淡淡瞥她一眼。
「好。」
「下次我试着坐林律怀里。」
大小姐气得吹胡子瞪眼,我点头示意后回去工作。
在我应付过的女人中,傅清瑶并不是最没脑子的一个。
林夙善于对名媛小姐们虚与委蛇,转过头,又是一副冷淡模样。
正如上次我喝多了酒,却清楚看见他亲切地搂着傅清瑶出来。
待转过身,又厌恶地擦擦手,脸上浮起不悦。
所以我大胆迎了上去。
我想知道,既然不喜欢她,那么,会喜欢我吗?
显然,也不是。
傅清瑶点名让我给她泡咖啡。
律所的人都把她当作未来老板娘,敬而远之,纷纷同情地看着我。
他们都以为未来老板娘是个善妒的主儿。
但其实善妒的那个人是我。
我端着两杯咖啡进去,还没落定,就听见林夙刻薄的指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