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通知我认领尸体的时候我楞了一瞬。
薄薄的白布下盖着的是妈妈。
她是跳海自杀的。
被渔民打捞上来的时候她的尸体被泡的肿大,全身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左半身被鱼类咬出一个缺口,肚子里的内脏全都流出来了。
警察略带歉意的看着我。
[抱歉,没能找到你妈妈的全部器官。]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葬礼很简单,亲戚来到象征的哭两声,再吃掉几个席就结束了。
下葬的那天天空下起了雨,我看着一捧捧黄土盖在妈妈棺材上的时候莫名有一种解脱。
半年前,她查出了癌症,是晚期。
这个病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无疑是一个噩耗,我没有爸爸。
妈妈养我长大。
20年间,她每天早出晚归,背上压着三份工作,从早上五点忙到夜晚11点。
妈妈是累出来的病。
可是我们没有钱去治病,尤其是我要谈婚论嫁这个关键时期。
我想,没有人愿意娶一个瘸子,尤其是这个瘸子还有一个得了癌症要不断砸钱治疗的妈妈。
于是,在一个明媚的早晨,我发现了留在我床头上的遗书。
上面只有短短十个字。
[我走了,不要找我,妈妈留。]
我没有报警,警察能帮我找到妈妈,却不能找到我和妈妈想要的未来。
于是,我纵容了事态的发展。
五天后,我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那个年轻帅气的警察一脸天真的问我,为什么对妈妈的自杀展现出一种平静的态度。
我告诉他,我收到了遗书。
[但是你没有报警。]
他对着我,眼睛紧紧盯着我的眼睛。
[如果你调查一下我的家庭背景,你就能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报警。]
我回望他,表情平静。
[现在的问题是,你有教唆你妈妈自杀的嫌疑。]
[那你要把我抓起来吗。]
[还……不是时候。]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飘向右上方。
他在撒谎。
是想诈一诈我。
突然地,我感到一阵厌烦。
再次开口时,我有些色厉内荏。
[那么,警官,我要回去了,如果下次要开始审问,请在证据充足的时候进行。]
说罢,我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警察局。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钱包鼓鼓的。
我坐在客厅里,把从取款机取出来的钱放在沙发上。
二十万的人民币,满满铺了一沙发,在白炽灯的照耀下好像整个屋子都变得红彤彤起来。
我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窗外的天空开始泛白,太阳悄悄升起来了。
一沙发的钱充盈了我的内心,给了我极大的满足感。
长这么大,我头一次见过这么多钱。
不是从妈妈手里递来的零碎的钞票,也不是苦心良久攒下来的硬币,而且真真实实实实在在的大红钞票。
真好,我想。
真好,妈妈在死前给自己买了保险。
真好,受益人是我。
从白天开始我就没有吃饭,现在肚子开始咕咕叫了。
看着眼前的钞票,我决定早饭要吃点好的。
是吃新开业的灌汤包呢,还是吃老字号的水饺呢。
正思考着,我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顺着味道,我来到和妈妈惯常吃饭的方桌。
掉漆斑驳的方桌上面被摆放了一份热气腾腾的早餐。
馒头,稀饭,咸菜。
馒头和稀饭冒着白烟。
咸菜一如往常,暗沉而干瘪。
看着面前熟悉的早餐,我愣在原地。
我没有吃方桌上的早餐。
也没有动它们。
就像是不存在似的,我继续做着刚才准备做的事情。
把沙发上的钞票重新放回包里,留下几张备用,拎起沉重的包离开家。
临出门前,我又看了一眼方桌。
熟悉的饭菜依旧放在熟悉的角落,就连上面冒出的层层白烟也勾起了我的回忆。
如动画一般定格在往常的每一个早晨。
[妈……]
我竟不自觉地叫出声。
霎那间反应过来之后,我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走出家门。
房门闭合发出沉闷的响声。
在隔绝了一切之后,我睁开了眼睛。
面前是熟悉的扶手。
清晨的阳光顺着楼道里的小窗户漏进来。
在金色的光辉中,我下楼的背影丑陋又难堪。
把昨天刚取出来的钱重新存入银行,而且还是大数额。
银行柜台的姐姐笑靥如花地再次接待了我。
钱入点钞机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
[吞金兽一样。]
我自言自语开着玩笑。
[可不是嘛,吃下你的钱,吐给你一串数字,自己辛苦的付出却是为银行添砖加瓦,可不就是吞金兽嘛!]
我转过头。
是他,上次那个年轻帅气天真的小警察,张宇。
身后还跟了一个留寸头的男人,我记得是叫老沙。
说话间,他两手撑在了柜台上,把我堵在了胳膊和胸膛的小小空间里。
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他低头看我,用一种我听不明白的语气在我耳边说道。
[黄女士,还得请你走一趟,你妈妈的死……发现了新的,疑,点。]
他一字一顿的说着。
我更不明白了。
[妈妈的案子已经结了。]
我小声地反驳。
[而且,警官你是在场的,你还出席了她的葬礼。]
呵,他轻笑出声,站起身来。
[表面是这样没错,可是我们在你妈妈的尸体上发现了新的疑点。]
说话间,他瞟了我一眼。
就这一眼,我手心开始冒汗。
我怕。
我怕他真的发现了什么。
这时,柜台的姐姐存好钱了。
一双白皙的手从窗口递回我的存折。
[没有什么疑点!]
留下这句话,我接过存折,逃也似地转身离开这间座光鲜亮丽的大厅。
心脏在诡异地颤抖。
我不知道他们发现了什么,又或者是这个疑点和我有什么关系。
妈妈是自杀身亡。
这是警方得出来的结论。
不该有人来反驳警方观点。
我越跑越快。
[小心!]
有人在惊呼。
我不管,推开前面挡路的人,跑得更快了。
[黄小姐,等一下……]
身后张宇在说什么,我不想听。
我越跑越急,额头上隐隐冒出汗珠。
短短的距离在我脚下变得长而扭曲。
我努力地想要离开。
下一秒,却被狠狠地摔在了地板上。
老沙把我扣在了地上。
额头砸向地板,发出[咚]的一声。
眼前出现短暂的空白,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我动不了了。
剧痛与不安一同袭来,我听到他对身后问道。
[张队,怎么处理?]
皮鞋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我神经反射般侧过头。
张宇在向我慢慢走近。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个恶魔。
我开始剧烈挣扎,全身都在颤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离开,我要走!
[老实点!]
察觉我的意图,身上的人更用力地压住了我的脊椎,胳膊被无限的拉扯在身后。
是比刚才更猛烈的疼痛。
我顿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
就在这个空当,张宇拍了拍老沙的肩膀,道了声辛苦,然后朝我蹲下身。
我立马将头埋在地板上。
果然,他又开始问了。
[黄小姐,不要紧张,只是警方的简单问话。]
[这里想知道,20号那天,也就是你妈妈跳海的那个下午,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疼痛与颤栗让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
老沙对着张宇摇了摇头,张宇再次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我听到了他在问什么。
听清之后整个人却愣在了原地。
很久之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怀疑是我杀了妈妈?]
对面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