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封后大典那日,承了厚重华美的凤冠,着的是一袭洌滟的红衣,一步一步缓慢走上宫前九十九重台阶,端的是光鲜亮丽。
当今帝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当真是一段令人艳羡的爱情。他是自小不受宠的四皇子,我是苏丞相独女,写入话本里倒也是一对神仙眷侣。
哪有那么美好。
我只是想当皇后罢了,皇帝是谁,不重要。他倒也是愚蠢,真被我伪装出来的一腔深情所蛊惑。
至于他?
我勾唇冷笑,望向走在我身侧挽着我手的男子,他一袭明黄龙袍,明显心不在焉,目光有意无意飘往台下。
我自然知道他在看谁——他的心上人,苏清月,或者现在我应该喊她苏美人。这两人的爱情倒是令人唏嘘,明明深爱却因为误会把对方往死里折磨。
一个是没本事的草包皇帝,一个是没脑子的懦弱小姐,当真是绝配。
如果他们之间这令人恶心的两情相悦不扯上我的话,我倒还能心平气和地祝他们天长地久。
可惜非得扯上我。
壹.
正是深冬时节,雪落白梅,遍地寒霜。
我素来畏寒,对这种季节讨厌得很,没太大兴趣出走,怏怏地在后花园找了个地燃了团火。
「娘娘,皇上召您侍寝。」
小太监传来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正倚在后花园的躺椅上品茶,纤细的指尖抵着白瓷茶杯顺滑的质感,馥郁的香气四溢。
「怎么,皇上和那位又吵架了?」
我笑着裹紧了些身上的白狐裘,细碎的绒毛拂得后颈有些柔痒,衣袍处绣着金丝,勾勒出鸾凤的样式。
她看到这件袍子——应该会怒斥我不要脸吧,毕竟他们年少时曾海誓山盟,陆归尘还允诺过为她做一件这样的袍子。
袍子倒是真的做出来了,只不过属于我。
见到小太监面露难色,我嗤了声。
我将抵达陆归尘寝宫的时候,远远看到有个人影在那跪着,顶着寒风依然是一身单薄的里衣。
果然。
「陆归尘,我苏清月不曾负你,无论你信不信我。」
她一头墨发倾落,眼角带着悲愤的红,即使跪着也硬挺直了腰板,声嘶力竭地冲里面喊。
有什么用。
我勾唇,险些笑出声来。
「姐姐,天冷了,怎么也不多穿点。」
我佯装一副体贴温顺的模样,解下绣了鸾凤的袍,覆在她身上。
她抬手抚上袍子,看见上面的花纹之时,眼里的怒汹涌成一片猩红,似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
「谁要你假惺惺的心疼我!贱人,为什么皇后会是你?」
「姐姐怎的突然这样?怎么说也是个美人,这幅泼妇的模样被人看到可不太好。」
「是你!你在归尘那里说了什么,让他这么恨我?皇后之位,本来合该是我的!」
我与她本是从小到大的玩伴,如今她为了个男人和我闹掰,好歹也是从小习琴棋书画的小姐,现在却像市井中的泼妇,真难看。
「姐姐这副仪态,就担当不起皇后的母仪天下四字吧。」
我嗓音放得温和。
「苏姐姐,一手好牌都被你打的稀烂,我也当真是佩服你。」
我勾唇笑得恣意,眸子里分明是挑衅。
「现在么,你要是知点礼数,还得跪下来尊我一声皇后娘娘。」
苏清月被我一番话激得怒极,站起身来就恶狠狠握着我手腕,想来扇我巴掌。
我漠然垂着眼皮,一抬手,身后伺候着的护卫把她压得跪在地上,声音沙哑森冷。
「苏美人可得知点礼数,莫要冒犯了皇后娘娘。」
然后我面无表情起身,头也不曾回,身后那女声已有些嘶哑的辱骂似乎融在这风雪里。
我抬脚踏入寝宫的时候,陆归尘正在看书,眉梢间带着烦躁和薄怒。
他时不时隔着窗瞥眼外面跪着的白色身影,甚至没有注意到我的到来。
我毫不见外地坐在了雕花木椅上,懒懒散散撑着下颚,干脆抬手拽过他手中书卷,随手扔到桌旁。
反正我也不信他是真的在看。
「这么心疼?那就叫回来呗。」我笑。
「琯琯…你来了?」被突然出现的女声打搅了思考,陆归尘方才回神,听清我说什么后锁紧了眉,「我心疼她?笑话,她是罪有应得!」
我也没太在意,他这种话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说。
还不是对人家心心念念。
「姐姐方才的模样...可不太好看。」
我柔弱地撩开手腕,赫然是刚刚被苏清月掐出的红痕。
「陛下你瞧,姐姐方才突然发了疯,掐的臣妾这幅样子。」
「琯琯,清...她不会是这种人吧。」
陆归尘下意识望向窗外,愣了一下迅速反应过来,目光落回我身上。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她脾性倒也温和...」
是啊,对你多么温柔可意。
我在心底冷笑。
「陛下不信臣妾的话。」我招手让方才的侍卫进来,「不如问问?」
陆归尘听着苏清月撒泼的模样,脸色愈发难看。
「这贱人居然真的如此蛮横...委屈你了,琯琯。」
「…罢了,无事。」我温声打断他,握紧了他的手,低垂着眼帘,没让他看到我脸上讥讽的神情。
搁这恶心谁呢。
他会心疼的,从来就只是苏清月。
一口一个贱人,也不知是谁贱,我可不止一次看见过他们颠鸾倒凤。
他沉默了下开始转移话题,我也顺势和他往下聊,不知不觉聊到朝廷近来情况。
雁恒王——我听到这名号的时候有一瞬间失神,陆归尘看不到的地方,指甲浅浅地陷进一层皮肉。
他是先帝最小的弟弟,杀伐果断,先帝七年前就开始缠绵病榻,朝中事物都是这位摄政王在主导。
陆归尘视他为掌中钉、肉中刺,无时不刻在提防这位在民间或朝廷,都享尽了美誉的皇叔。
——于我而言,却是我情窦初开时占据我心底一块的男子,最怕被旁人窥破、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四年前的宫宴上,那时我只是钦定的未来太子妃,被陆归尘带着落座。饮酒时不经意回头看到对面男子,就被那一瞥惊艳。
很漂亮。
我知晓漂亮二字放在男性身上不甚恰当,尤其是摄政王这般杀伐果断、铁腕风行的狠角色,但他给我的第一感觉确实如此。
雌雄莫辨的男妖精。
他长相兴许更偏母亲一些,眉眼本就生的阴柔,散漫慵懒,笑时丹凤眼微挑,眼角的泪痣增得几分绰约,夺人心魄。
这般想来,宫廷中常谈起的他被当做女子的传闻,虽说只是笑谈,却也有几分真实依据。
兴许是我打量的目光过于明目张胆,他含着笑望过来,那双噙着风月的眸子落在我耳畔,溅起一片红云。
我那时欲盖弥彰地移开目光,举杯敬过陆归尘。他毫不怀疑地饮下,我敛眸看着杯中轻晃的琥珀色酒液,手指紧了紧,指骨苍白。
那酒中是刻意下了东西的,和着我衣上熏香有几分情迷之效。
我与陆归尘虚有个未婚夫妻的名号罢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心心念念的是苏清月,我不过…搅和他们感情的恶人罢了。
苏、清、月。
我名义上的姐姐,挂着苏丞相家庶女的虚名。
她是前几年战乱时被人遗弃的婴儿,我母亲心善,不忍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寿命逝去,挂在父亲妾室名下作义女。
与我有婚约的太子陆归尘,喜欢的是我那出身卑如草芥的庶姐,听着像是画本里眷侣的佳话。
可麻雀又如何能配得蛟龙?
苏清月素来到处声称自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孙皇后恐怕也是害怕陆归尘那个恋爱脑真的干得出来这种事,刻意把我喊入宫中敲打一番。
「苏家嫡女,你是个聪明人。」
孙皇后说这话时捻着茶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眸子里是薄薄的一层阴翳,掩着幽深寒潭。
要的是什么我也明白。
她想着算计自己的儿子,而我也被她拢入这棋局,想明白的那一刻,有寒意自足底一路泛进骨里。
我举杯敬陆归尘时就不动声色地洒了药粉。
他酒意混着药效滚入喉中,不多时就道自己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孙皇后淡然瞥来一眼像是在不满。
「归尘你醉了,我扶你回房。」我起身挽上他手臂,面上恰到好处的笑意倒真像陷在情意中的深闺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