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摔了,一直昏迷,
我到时,只收到医生一句“尽力了”。
大姑在灵前撇着嘴,“施云清命贱,走了...”
1,
我爸在我的逼问下,唯唯诺诺地说出了我妈摔倒的原因,
姑姑家新媳妇要上门,本想找个保洁擦玻璃,但刚巧碰到我妈没事儿,就...
“就把我妈害死了?”
“恬恬!一家人,说话别那么难听...”
我大颗大颗的眼泪打断了我爸的话。
我妈一辈子活得又惨又窝囊,就我一个闺女,
我名校毕业,金牌律师,年薪千万,别人对我妈最多的评价就是——“生了个好闺女。”
我一直也这么以为,独自在外打拼多年,我以为给她吃好穿好,多多打款,就能让她“硬气”起来,也算尽孝。
但我后悔了,我忘了人的心结难开,积习难改。
我后悔没能多多陪在她身边,第一时间赶回;
后悔明知她嘴笨心软,却没能多多回家替她在那些极品亲戚前撑腰。
“您有新的订单,注意查收。”
“是您后悔不?无悔外卖,为您服务。”
我循声低头,一个闪着金光的小男孩不知何时站在我面前,
周边的人昏沉睡去,我警惕地盯着他。
“我是阿无,因您无偿帮过大量农民工打官司,功德卡信用良好,自动定义为VIP用户,这边检测到您‘后悔’情绪浓度过高,可获得免费后悔药服务。
“啊?”我沉浸在悲伤中,逐字逐句费力地消化信息。
“根据测算结果,您获得私人定制药物——‘替生’,吃了这个,您就可以和她情绪共享,替您母亲,过这一生。”
“您有新的订单,京华市龙湖区尾号为...”
接单页面再次响起提示音,他催促我快点做出选择,金光逐渐消逝,他也逐渐模糊。
我鬼使神差吞下药片,不想顾荒谬与否,只想死马当活马医,替她畅意的活一辈子。
“好的亲,已为您植入传唤器,您可以随时呼叫我,不过阿无业务繁忙,忙线时也可呼叫灵使大人,系统自有按键,祝您生活愉快...”
随着他的消失,我身体不断下坠,逐渐失去意识。
2,
我先是做了很长很真实的一个梦,这个梦咸涩,发苦。
我看到少女七岁没了母亲,父亲忙于工作,姐姐们轮流照顾她长大。
她原本家境殷实,父亲却突然病倒在床,哥哥姐姐们陆续成家,只得找了后妈照料,后妈偷偷转移了所有财产。
我看到被姐姐娇养长大的她,在冬天,被迫手洗后妈冰硬的内裤,洗不完还被后妈骂得狗血喷头。
那么胆小的小姑娘,半夜一个人跑到亡母的坟地里大哭。
我还看到她最讨厌寒暑假,拖着行李,站在校门口无措的猜测这次是哪个哥哥姐姐把她接回家。
她最怕去二哥家,二哥家的大儿子,总不怀好意的看着出落得十分美丽的她。
她不敢说,因为二嫂最疼这个儿子。
我也看到她大嫂家的侄女,和她同岁,心情好了叫她一起玩,心情不好就呵斥她站在一旁。
还会撕烂她的作业,她好像习惯了,只默默重写。正是抽条的年纪,但她上桌从不好意思夹肉菜,只夹几口眼前素菜就下桌。
我看到很多很多的眼泪,有姐姐为她开小灶,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酸的泪;
有她成绩优异,后妈却不许读大学,去了中专的泪;
有初恋男友妈妈嫌弃她家道中落,她决然分手的泪。
在她的小床上醒来,枕头已被泪水浸湿,冰凉一片。
不是不曾在她和姨妈们的口中,获得过关于她的遭遇的只言片语,但平面的故事第一次变得立体。
我难以想象,走马灯似的二十余年在梦中晃过,就这般酸楚,她亲身捱过的,又是多么厚重的苦难。
我逐渐缓过来,洗漱干净,一抬眼。
水盆上方的日历封面是大红色的‘1997 ’,是我爸妈结婚的那年!
3,
我妈嫁给我爸,就是她下半辈子苦难的开端,我要想办法阻止这一切。
“怎么还在这傻站着。”陌生又熟悉的嗓子破门而入。
“二姨...二姐!”我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二姨,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门口的大红灯笼和满院的亲戚让我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接亲的快到了,还不快换衣服!”
靠,今天我妈结婚!或者说,今天我结婚。
我支开二姐,笨拙又迅速地启动了脑中的传感器,
“有没有办法不结?”
“来不及的,建议您去结一下呢,所有夫妻间羞羞的环节,甚至孕育新生命的环节,都会为您自动跳过或删除,请您放心。”
话一说完,它就马上熄屏。
我硬着头皮穿上大红的喜服。
想起小时候,看到爸妈的结婚照,哭着问他们怎么不带我去,没想到今天我还真在场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二十余岁的我爸,白应宏,紧张地向我走来。
我尴尬搓手,像个无措的苍蝇,还好他没顶着几十年后的老脸,不然肯定忍不住叫爸。
“应宏...”我生硬开腔,暂且敷衍过去,离婚从长计议。
“怎么不叫宏哥了。”
OMG我尴尬得要晕厥过去!
“哈哈哈哈新娘子羞的嘞,快往屋里去。”
此刻,她不是喜婆,是我的恩人。
我有了片刻喘息的时间,记得妈妈说,因为姥爷在她婚前几年去世,她是临时在二姨家出嫁的,难免简单了些,让妯娌看了笑话。
环顾四周,岂止简单,简直潦草。
过年用剩的红纸窗花、磨得我脖子发疼发红的嫁衣,但我知道,二姨夫游手好闲,二姨一个人照顾两个孩子还要工作,做到这样已很不容易。
只是送嫁时,我猛然想起,我出嫁时,妈妈哭得眼睛都肿了,还不忘细细的检查过婚纱的领口和前襟,我当时不知她在摸些什么,我现在知道了。
哭嫁的环节,我像个孩子,哭得好大声。
这就是她的婚礼,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婚!换人!重新大办!
阿无还算靠谱,我安稳又直接的切换到了第二天清晨。
“啪,啪...啪!”我艰难睁开双眼,眯缝着看见年轻的大娘,何静蓉,啊现在要叫大嫂了,攥着苍蝇拍,在我窗边打不存在的苍蝇。
记得二姨说,我妈刚进白家,可没少挨她挤兑。
我妈身子弱,老来得女才有了我,她到处造我妈的黄谣。
说别看我妈漂亮,婚前早被玩坏了身子不能生育;
教唆她儿子在我妈崭新的喜被上撒尿;
更别提我妈坐月子,寒冬里,她天天偷着开窗,我妈从那时就落下腰疼的毛病。
我顿时火大,这才想起,确实还没分家,一家人还乌乌泱泱挤在老房子呢。
我爷爷有两儿一女,我爸白应宏是他最小的儿子,奶奶生我爸难产去世,爷爷没有再娶,一直带着孩子们过日子。
我爸和他的哥哥姐姐们,都相差了二十岁左右。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长姐如母...我妈嫁进来,喜提一堆爹妈。
爷爷是一所农村小学的校长,忙于工作养家,疏于对孩子的管教,伯伯姑姑野蛮生长,外面光鲜亮丽,内里不成模样。
我一看时间,早晨六点。
“苍蝇都没醒呢,歇会吧,大嫂。”后面两个字我咬牙切齿扯出,恶心至极。
她尖刻的脸,皮笑肉不笑,是一种别扭的难看,五官舒展开,算了,更难看,慢哼出一句,
“爸没吃饭就走了,你也该起了。”
离婚的事,慢慢来,我要在白家待上一阵,替我妈出了几十年的气。
4,
对镜穿戴整齐,我依旧对这张脸感到惊艳。
我妈当初也算老来得女,我记事时,我妈已经三十多岁了,依旧温润动人,我只在老照片上看到过她年轻的样子,很美。
但相机远不如真人,镜中的人,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天工雕刻出精致秀丽的五官,在何静蓉期待的打量下终于起身,然后...
一把推醒还在打呼的白应宏!
懒得去看何静蓉的脸色如何,我直接委婉发问:“你不给爸做饭吗。”
“爸上班早,从来不跟咱们一起吃,别闹...”
我心下了然,拔高声调,“爸饿着肚子走的!嫂子和孩子也饿着!你干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