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了我不喜欢的公子。
公子嫌我姿色平平，我厌他骄纵顽劣。
直到我将我的竹马领进府，素来对我爱答不理的夫君罕见地红了眼眶。
夜深人静时，他将我抵在床榻上，耳鬓厮磨间，一遍遍地说着：“玉儿，求求你别走。”
灯火熙攘，我穿过明暗拥挤的灯笼，来到一栋华丽奢贵的酒楼。
塞给小二几锭银子，他垂头赔笑，赶忙带我来到楼上的雅间。
在门口，小二压低了嗓音劝道：“姑娘，里头那位爷喝醉了，脾气大着呢，您且当心点儿。”
我没有理会，推门而入，屋内的欢笑声猛地顿住，众人狐疑地抬起头，茫然不解。
有人认出了我，揶揄道：“梁少爷，你家小娘子来抓你了。”
闻言，榻上的男子懒懒地掀起眼皮。
“你来做什么？”
我抿着唇：“来找你。”
“别在这儿碍眼，赶紧回去。”
梁琛嫌弃地偏过头，脖颈上的红痕尤为显眼。
见状，四周一阵醉醺醺地哄笑。
“都说南方女子生得娇小，果真如此。”
“像是童养媳。”
对此我早已习惯。
成亲半个多月，梁琛对我熟视无睹，甚至连新婚当夜都没踏进喜房半步，让我成为全陵城的笑柄。
无妨，梁琛连自己的脸面都不在乎，又怎会在乎我的脸面？
若不是有求于他，我也不会来这里添堵。
迎着众人戏谑的目光，我走上前，厚着脸皮道：“一起回。”
梁琛愣了愣，半晌，他唇角一挑，露出带有傲慢和恶意的弧度，指着桌上的酒壶，说道：“今儿个爷高兴，倘若你把这壶酒都喝了，爷就跟你走。”
“此话当真？”
“当真。”
梁琛慵懒地往后一靠，单手支颐，似笑非笑。
我深吸一口气，猛地提起酒壶仰头灌下，浓烈的辛辣感涌入喉中，刺得我鼻尖发酸。
但还没喝完，酒壶就被梁琛一把夺去。
他垂着眸，神色复杂地盯着我，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吐出两个字：“扫兴。”
随后他起身拾起桌上的折扇，不理会周遭诧异的目光，拽着我，大步流星地离开。
我踉跄地跟在后面，头重脚轻，醉意缓缓充斥在胸腔。
桂花探出墙头，在夜色中绰绰生姿。
我一时看得出神，丝毫没注意梁琛已停下脚步，竟狠狠撞在他的身上。
梁琛语气不善：“你不在府里好好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我耐着性子又解释一遍：“带你回家。”
他俯下身，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透着几分骇人的寒意，恶狠狠道：“我在外面好几日了，怎么偏要今个儿寻我回去？赵玉儿，若是老头子让你来的，劝你趁早断了这心思！”
我摇摇头：“公爹不知我来寻你，夫君，今日是你生辰，我做了长寿面，好歹回家吃一口吧。”
梁琛愣了片刻，表情变得耐人寻味，问道：“你怎知今日是我生辰？”
“听张姑姑说的，你是我夫君，自然要好好了解。”
他轻轻地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继续问道：“你都了解我什么？”
酒精作祟，我的头隐隐作痛，艰难地思索着：“嗯...你喜欢骑马射箭，打牌...喝酒...还有...”
梁琛轻轻地笑了一声：“还有什么？”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眉目舒展，像闷热夏夜里的一阵清风。
我想了想，也笑道：“还有你讨厌吃药，嫌苦，小时候生病，为了躲避张姑姑熬好的汤药，竟悄悄从狗洞里钻出府，被家丁逮个正着，还以为你是小偷...”
梁琛的笑容骤然消散，厉声打断：“胡说八道！”
我被吓了一跳，急忙闭上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唉，喝酒误事。
梁琛呼吸徐沉，勉强才稳住脾气，视线下移，才发现他从方才就一直攥着我的手腕没撒开，愣了片刻，微微蹙眉：“你怎么瘦成这样？”
“可能...水土不服吧。”
梁琛俊眸一眯，忽地问道：“你多大？”
“十七。”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没再问话。
马车内空间狭小，晃晃悠悠，我胸口愈发难受，脑袋也昏沉沉的。
晕乎中，听见梁琛冷冽的嗓音：“明日带你去纪宝楼转转吧，挑几枚成色好的戒指，据说那儿新到了一批...”
马车突然剧烈摇晃，我难受不已，下意识伸手攥紧了他的衣摆。
梁琛神情困惑，抬眼看过来。
我再也控制不住，直接弯腰，吐在了他的鞋上。
时间凝了一瞬。
昏睡前，我听见梁琛咬牙切齿的怒吼——
“赵玉儿！你大爷！”
这一觉我睡得特别沉。
梦到了过去在赵府的日子。
我爹是平州知府，官至四品。
按理来说，我这样的身份即便是庶出，那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无奈小娘生我时难产而亡，满月当天祖母又撒手人寰，从那以后爹爹就不太待见我，觉得我命中带煞。
没娘疼，爹也不爱，缺吃少穿是常有的事。
直到两个月前，爹爹得到风声，朝廷准备派人到平江走访调查，他怕自己贪污的事情暴露，为了填补账本上的亏空，思来想去，决定和千里之外的梁家结亲。
梁家是陵城首富，家大业大，但士农工商，他们始终处于末端，若想变成有底气的世家望族，只能攀上官亲。
而此时火烧眉毛的赵家最合适了。
就这样，两个心怀鬼胎的当家人一拍即合，将我嫁给陵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梁琛。
自成亲以来，他便极少回府，满陵城都在传，说风流成性的梁少爷娶了个相貌平庸的女子为妻，令他心生厌恶，不愿面对。
无所谓，反正我也不喜欢梁琛。
只是我放心不下孟怀瑜。
他是赵家的仆人，幼时被卖进了府，在大哥的院子里打杂。
大哥是个酒囊饭袋，每每因学业被爹爹训斥时，就拿小孟出气。
没错，彼时他还叫小孟。
有一年寒冬，风吹刺骨，我却看见小孟赤着双脚站在院子里受罚，孱弱的身子冻得瑟瑟发抖，眼眶通红，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倔强又无助。
我于心不忍，直接去书房找大哥理论。
“哥，你若再苛待下人，别怪我告诉父亲你找人代写功课的事！”
大哥吓得脸色惨白，又怒又气，却也没办法，只好放小孟一马。
后来小孟就经常来找我。
他心思细腻，手也巧，会编草环，捉蝴蝶，做各式各样的糕点。
总想方设法地哄我开心。
离开赵家的前一晚，小孟来找我，他瘦了一大圈，神情憔悴，眼底乌青，笑得极为艰难。
他说：“四小姐，我叫怀瑜，孟怀瑜。”
我余光瞥见他手背上青紫的伤痕，愣住：“大哥又责罚你了？！”
他静静地盯了我一会儿，而后点了点头，语气哀求：“四小姐，可否带怀瑜一起走？”
我立即去找爹爹。
爹爹听后怒斥：“放肆！你是去嫁人的，带着他成何体统？难不成想让夫家说闲话！”
我鼓足勇气反抗：“那姓梁的在陵城莺莺燕燕数不胜数，十足的混球！闲话都传到平江来了！女儿与他清清白白，为何不能带他走？”
爹爹气笑了：“好，若是你夫君同意，那为父绝不阻拦。”
所以我嫁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跟梁琛搞好关系。
...
缓缓睁开眼，意识恢复清明。
已是晌午。
陪嫁婢女小秋端了盆清水进来，服侍我洗漱穿衣。
我苦恼道：“怎么不喊我起来？误了给婆母请安的时辰。”
小秋委屈道：“大少爷不让奴婢打扰您，怕您睡不足，脑袋晕，出去闹笑话。”
我愣了愣，忙问道：“昨儿是谁扶我回来的？”
“当然是大少爷，准确来说，是他背您回来的。”
我傻眼，狐疑道：“他能这么好心？”
“哪能啊...”小秋撇撇嘴：“大少爷骂骂咧咧地背您进屋，扬言若再有下次就把您丢到大街上，气得不轻呢！连后厨的婆子们都被他一顿狠呲儿。”
“那他吃长寿面了吗？”
“不知道，不过大少爷从后厨给您端了碗醒酒汤。”
说着，小秋眉毛拧成麻花，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掐着腰，模仿梁琛昨晚的样子，凶巴巴道：“赵玉儿！你要是识相就赶紧把汤喝了，别让小爷伺候，否则小爷让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