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侄子出车祸了。
我赶到现场的时候,他躺在几米外的路边。
上半身在地面,下半身搭在沟壕的斜坡上。
他后脑勺朝上,脸下是一滩污红的血;脊梁朝下,压着一截皱皱巴巴的肠子。一只鞋子扣落在手边,死相恐怖又怪异。
我是一名大货车司机。
最近刚跑完一趟活儿,休息在家。
这天夜里,我接到了堂侄女的电话。
「叔,你快来齐家屯路口吧,小皓出车祸了。」
小皓是我堂嫂的小儿子,男孩,今年19岁。
堂嫂有三个孩子,老大老二都是闺女,打电话给我的是老大,叫艳子。
堂嫂是个苦命人,堂哥在小皓两岁那年不幸去世。
要强的堂嫂拒绝改嫁,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
现在两个闺女都已经嫁人,日子正越来越好过。
没成想出事了。
距离事发地老远,我就看到了一片闪烁的警灯。
车祸现场,周围已拉起了警戒线。
警察和法医都在忙着取证。
堂嫂在一旁哭得虚脱,两个堂侄女在照顾她。
借着现场的灯,我看到摩托车倒在路边的沟里。
车把弯了,前后车灯、挡板、后视镜、仪表等部位碎片散落了一地。
两个车圈已经扁的不像样了,链壳也掉了。
油箱破了个洞,汽油漏了一地,空气里全是汽油味。
坐垫被拉开了一道长长的大口子,露出了里面的海绵。
车烟囱完全扁了,撑杆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最惨还是人。
小皓躺在几米外的路边,上半身在地面,下半身搭在沟壕的斜坡上。
他后脑勺朝上,脸下是一滩污红的血;脊梁朝下,压着一截皱皱巴巴的肠子。一只鞋子扣落在手边,死相恐怖又怪异。
马路牙子上沾着一些白花花、又带血的东西,看了半天我才反应过来那是脑浆。
二哥先我一步到的现场,见我来了,掐灭手里的烟说:
「孩子骑摩托车,在县城耍到半夜,撞门牌楼上了。」
说话间,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门牌楼。
齐家屯路口的门牌楼可是老古董了,清朝光绪年间盖的,纯石头,100多年了。
我小时候来齐家屯桃园偷桃,还爬上去过好几回。
村里的老人说,齐家屯路口在古代是刑场,死过不少人。
所以盖了这么个门牌楼镇压亡魂。
因此,每次我来这块玩儿,回去都必挨我爹的暴打。
「是谁最先发现的?」我问。
「跟他一起耍的小孩儿,中间熄火了没追上,追上时就看到人已经躺在那儿了。」
两个小时后,警察和法医取证完毕。
我们开始殓尸才发现,小皓的头都快掉下来了,仅剩一点皮肉连接着脖子和脑袋。
后脑勺也破了个大洞,露出森森的、破损严重的颅骨,脑浆都流完了。
两个眼珠子也不见了,一张脸被粗粝的柏油马路磨的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血呼啦擦的,十分惊悚。
警察说这次事故是个意外,人随时可以安葬了。
天刚麻麻亮,我就赶紧去找看茔地的先生。
看茔地的先生表示,小皓死在大阴之时,死因又太蹊跷,太凶,不能让他进祖坟。
先生又说,小皓不仅不能进祖坟,还不能离他爹太近。
父子俩越远越好,最好有山挡着,有路隔着,有河阻着,让他们爷仨不相见。
这样对死人、活人都好。
小皓他爹,也就是我堂哥,当年也是意外死亡。
看茔地的说他不能进祖坟,在祖坟附近选了个地儿安葬。
根据先生的指示,我们很快选好了茔地,并赶在天黑前把坟挖好了。
临了,茔地先生再三嘱咐我,棺材一定不能南北向摆,要东西向摆。
且要头朝东,脚朝西。
因为小皓死在回家的路上,家在东边,这样摆棺才能让他平安回家。
我们连连点头,表示记住了。
两个堂侄女给小皓收拾干净、换上衣服,把他殓进了棺里。
入殓的时候,我感觉这孩子体重特别轻。
而且轻的特别均匀,完全不是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
即便再瘦,也不可能是这个分量,我只觉得就跟抬了具空壳子似的。
说不出来的诡异。
盖棺前,要把蒙在小皓脸上的白布被拿走。
于是,我看到了一张我看了二十多年鬼片都没见过的脸。
准确地说,那张脸已经不是脸了,皮完全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毫无血色的肉,白花花一片。鼻子、眉骨等高耸起来的部位也已经都被马路磨平了,整个脸像极了冰箱断电,冻了三个月的肉全坏了的样子,油腻黏糊感肉眼可见,彷佛用手指戳一下,脸就会像蛋糕一样被戳个洞出来。
两个眼珠子在案发现场找了一天也没有找到。
堂嫂怕孩子身体残缺,下辈子不能投胎做人,把狗眼睛塞进了小书的眼眶里。
没有眼皮的遮盖,充血的狗眼珠子看上去惊恐又绝望。
我甚至分不清是小皓在瞪着眼睛喊冤,还是狗在死亡来临的最后一刻搏命叫屈。
脖子上的缝痕就像一条黑色的细蛇一样,越看越觉得它好像已经爬上了自己的脖子,。
且越箍越紧,越箍越紧,马上就要透不过气了。
我被这种感觉吓了一跳,寒气从脚底直逼后脑勺。
发愣的时候,我突然隐隐听到一声「叔——」。
叫的疲倦又无力,好似皮球马上就要泄瘪了一样。
声音彷佛是从地底下传来的,荡在空气里,随即像烟一样散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艳子,她和莉子正趴在地上哭的直不起腰。
我回过头来看向小皓,竟然发现他原本紧闭的嘴巴微微张着,嘴角还突然颤了一下。
我以为自己眼花,瞪大眼睛想要看看清楚的时候,棺盖「嘭」一声盖上了。
管事儿的催促我们赶紧出殡,别误了时辰。
我们这儿的习俗是,没成家的孩子夭折了,丧事不能大操大办,本家人简单地安置一下就行。
又因为小皓是车祸去的,属于大凶,一定要在夜里埋。如果在白天埋,会对亲人非常不利。
这天夜里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清冷又安静,只有「呼呼」的小西北风刮个不停。
出殡队伍也没几个人,就我们本家几个叔伯侄子。
男人们在前面开路,后面是请的举纸扎和抬棺的,哭哭啼啼的女眷在最后。
正走着,我突然又听到了那声疲倦无力的「叔——」,清楚又模糊。
清楚是因为在这只有风声和哭声的夜晚,这声儿冷不丁的「叔」显得格外瘆人。
模糊是因为我实在分辨不出它是从哪儿传来的,像是从前面,像是从后面,也像是从下面。
我扭头寻找声音的方向,竟分毫不差地跟纸扎童男对视上了。
这一对视不要紧,险些把我送走。
纸扎男童原本红扑扑的脸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毫无血色、没有脸皮的烂纸。
原本亮闪闪的眼睛也没有了,此刻是两个空洞不见底的眼窟窿。
再看脑袋,竟只靠一根手指宽的纸连接着脖子,彷佛下一秒,它就会掉下来。
这副恐怖模样怎么这么眼熟?
啊?像小皓。
我好像听到了一声重重的叹息,接着便是断断续续的呻吟。
纸扎男童好像痛极了的样子,眼窟窿里流出了血泪。
我停下来准备点支烟醒醒神儿。
手指哆嗦间,我看到送葬队伍最后面有个低头哈腰的人影。
模糊又单薄,正机械地往前挪动。
我想再仔细看看,二哥突然小声叫我,让我赶紧,别误了时辰下葬。
来到坟上,我们几个大汉把棺材头东脚西向摆好,推进墓地,便开始填土。
就要填完的时候,那声奇怪的「叔——」第三次灌进了我的耳朵。
我停下来看了看四周。
男人们在埋头填土,女眷们在烧纸啜泣,旁边的纸扎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一点异常都没有。
安葬好小皓就快11点了,我们一行人开始往回走。
走着走着,我得鞋带突然开了。
等我系好鞋带站起来,发现大家已经在路的尽头拐弯了。
我快走两步想要追上队伍,突然看到前面闪来一个影子。
紧接着就听到对方重重地叫了一声「叔——」。
我当即腿就软了,因为我不仅听出了对方的声音,更认出了对方的身形。
小皓!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大叫还是该大哭,更不知道该往前跑还是往后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