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觉得，我妈根本不爱我。
她总会骂我是个废物，是她的拖累，生来就是讨债鬼。
如她所愿，我被跳楼的孩子砸中，现在真的要变成鬼了。
我却看到我妈披头散发，死死地攥着把刀，刀刃压在了那家长的喉咙上。
血从她手掌中滴下来，她却浑然未觉，而是疯了一样地大吼:
「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下地狱去吧！」
躺在地上的时候，我没觉得疼，只感觉到无比的清醒。
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我心里甚至有点庆幸，起码我救了个跳楼的孩子，大概能被当成正面事例宣传好久。
我妈一直骂我什么都做不好，是个拖累她的废物，这下她不但能如愿摆脱我，还能拥有一个「给她争光」的好女儿。
然而在我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眼睛看向我妈时，却只看见她披头散发的，双目通红宛如厉鬼。
她正揪着那跳楼孩子家长的领口，另一手不知道从哪掏出了把刀，刀刃一半切进了她的手掌，另一半压在那家长的喉咙上。
血从她手掌中滴下来，她却浑然未觉，而是疯了一样地大吼:
「你自己的孩子看不好出来祸害别人，你给我去死！
「我女儿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就下地狱去吧！」
我有点疑惑了，我妈对外一向维持端庄优雅的形象，哪怕是我爸和她去离婚那天，她也打扮精致得像是要去喝下午茶。
虽然半夜我听见她偷偷在房间里哭。
可现在她却为了我当街和人撕打起来？
我还想再看两眼，可是身体那点自我保护机制终于卸了，我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我现在的状态很奇怪。
我好像变成了一个幽灵，每天只能在我的身体和我妈附近打转。
所以，哪怕我变成了个植物人，我也得听着我妈天天骂我。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小时候给你把屎把尿，没等你给你妈尽孝，现在还得照顾你。」
我妈一边擦着我的身体一边喋喋不休。
我想捂上耳朵，奈何我现在没有实体，不能像以前那样躲避我妈日复一日的唠叨。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我妈说着，又觉得不太对似的，把毛巾往盆里一扔:
「呸呸呸，什么鬼不鬼的，你敢给我死了试试。」
她的语气仍旧是凶巴巴的，可我还希望着她能说出更多来。
可惜她端着盆就去了厕所。
我不死心，又跟了过去，只见她站在镜子前，娴熟地从兜里掏出了一支口红，拧开盖子就往嘴上涂。
然而刚涂了一半，她就触了电似的把口红往垃圾桶里一丢，又呆在原地不动了。
我看得一阵心疼，她总在我耳朵边念叨她这支口红要小一千块，她狠心好久才买下来。
又说这些年为了养我花了好多钱，她连贵一点的化妆品都舍不得买了，要我以后好好孝顺她。
我下意识想把它捡起来，可我的手穿透了那支口红，我又等着我妈把它捡起来，擦擦总还是能用的。
但她却看都没看那口红一眼，而是拧开水龙头发了疯似的要洗干净嘴上的口红。
一番折腾下来，她的鬓发都湿透了，看上去落魄极了，而就在这时，病房中突然闯入了不速之客。
「哎哟，我苦命的小侄女，你妈是不是没好好对你……」
进来那人估计是我的哪个姨妈，总之我是不认得了。
自打我妈离婚，娘家人就认定了我们娘俩「丢人」，这么多年来也没来往，对这些亲戚的长相我记不大清了。
但我知道，哪怕被全家人嫌弃，我妈心里也是向着这帮亲戚的。
打我小时候开始，我妈就给他们送各种礼，逢年过节的，哪怕我们自家过得拮据也得死撑这点面子。
「樱樱现在需要安静，有什么事出去说吧。」
我妈第一次没给姨妈好脸色，一把把她从我床前拉了起来。
被拂了面子，姨妈翻了个白眼，小声嘟囔:
「还不知道能活几天，摆什么架子。」
「你说什么？」
我妈瞬间像一头被激怒了的母狮子，几步推着我姨妈出了门。
我姨妈被她推得踉踉跄跄，嘴上还不消停:
「反正樱樱现在也这样了，你还得陪护，干脆把你们那套学区房名额给我们得了。」
「你个贱人再敢咒我女儿一句试试？你给我滚！」
我妈连踢带打地把姨妈赶走了，回来又坐在我床边。
「你看看都怪你，你妈现在和家里也断了关系了，你能不能给你妈争点气，赶紧醒过来？」
我缓慢地眨眨眼，坐在我妈对面。
我想对她说，活在她的压力下太艰难了，我时常觉得自己毫无价值，还是死了更适合我。
可惜她看不见我，更听不见我说话。
最后，她又叹了口气，声音很小很小的:「樱樱，妈想你了。」
我时常怀疑那天听到的是幻觉，连意识离体这种事都发生了，出现幻听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因为从那天后我妈就又恢复了原样，虽然天天把我照顾的细致入微，但每天都蹲在病床边骂我是个不争气的废物。
期间那个被我间接救了的跳楼女孩家长来过，不过也被我妈赶走了，她扬着拳头威胁对方这事没完，再不滚下一个躺在床上的就是他们全家。
对面大概是被我妈的气势吓到了，在缴费处给我充值了一波就跑了，我妈追了好久都没追上对方。
回来的时候她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补品，那些东西像垃圾一样被她随手扔在地上。
我心疼地看着那苹果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这么红这么艳的苹果一看就很贵，我以前还没吃过几次呢。
「好东西你都享受不了，真是没福气。」
我对她已经基本免疫了，但她说完却突然抽了自己一巴掌，接着喃喃自语:
「不对，不对，我们樱樱最有福气了，这些垃圾配不上我们樱樱。
「你什么时候醒啊，妈给你做你爱吃的，咱不吃这些破玩意。」
正午的阳光透进来穿过我的身体打在她的脸上，我一时间有点恍惚。
是在我没注意的时候，我妈头发几天之间白了大半，眼角也长出了皱纹。
她好像，一夜之间老了几十岁。
我不是没试过把自己塞回到身体里，毕竟我现在整个人思路清晰，除了状态像鬼以外没什么大碍。
起码我是认为我没傻的。
但软件没出问题，八成是硬件出了问题，我在我身体周围绕了好久，根本没有半点能回去的意思。
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坐在床边叹气，一边听着我妈喋喋不休的唠叨，一边我也在对自己的身体唠叨。
「许樱啊许樱，你要么赶紧醒，要么赶紧死啊。」
我看着躺在床上那张熟悉的不得了的脸，灵魂出窍这么久，这个角度看自己的身体还是怪怪的。
「你说说你天天这么躺着，对谁都是拖累，以后万一醒了难免又要被你妈念叨一辈子，不然还是死了算了。」
说完我又觉得有些好笑，许樱就是我自己，哪有精神盼着自己的身体去死的？
我感觉再这么待下去我就要精神分裂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这张乌鸦嘴念叨的，当天晚上我飘在窗边往外看的时候，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低血糖是我的老毛病了，可是我现在根本没身体，哪来的低血糖。
不过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随着眼前一黑一起到来的是骤然昏沉的脑袋，紧接着我听到了刺耳的警报声。
看来，是我的身体要撑不住了。
我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只记得浑身疼痛难忍，耳边一直是焦急的交谈声，以及绝望的痛哭与呼喊。
我好像被关在了一层半透明的壳中，感觉得到外界的刺激，却迟迟难以做出回应。
这种感知越来越弱，我想我大概是真的要死了。
砸中我的那孩子少说也有七十斤，我也不比她沉多少，我没当场归西只能说是她跳下来的楼层不够高。
在被送到医院的时候，除了大大小小的骨折挫伤，我身体的各项指标也很不乐观，现在死了也是理所当然。
于是我彻底停止了思考，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归于黑暗。
可是偏偏有一个声音一直阻挠着我，让我无法在这片黑暗中获得难得的安静。
「樱樱，你振作点，别睡着啊！
「求求你了，没有你妈妈要怎么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