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徐燕州捐眼角膜的人是我。
可他从大火里救起的，是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姐姐。
姐姐以为这样就可以代替徐燕州心里白月光的位置。
殊不知眼前这个男人，是我终其一生都想要逃离的噩梦。
烟尘四起，大火弥漫。
我飘在半空中，不甚明晰地看着徐燕州疯了似的闯进火场。
嘴里呼唤着的，是我的名字。
“尹乐！乐乐！你在哪！”
我已经死了。
就在十几分钟前，一股浓重刺鼻的汽油味涌入我的鼻尖。
我没来由的慌张，可已经把眼角膜捐出去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姐姐的声音忽远忽近。
“三年前我出国也是迫不得已，现如今我回来了，自然要为当年的事情付出代价。”
我忍不住发笑：“当年失手害徐燕州角膜穿孔的人是你，爸妈为了保你不被徐家人伤害，所以把你送出国，把我的眼角膜赔给他，你付出什么代价了？”
多荒唐啊。
那时的我和徐燕州是化学系的同班同学，他是有名的徐家大少爷，高大俊朗，风流倜傥。
姐姐上的是职校，但不妨碍她听过徐燕州的名声。
她说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样，她就代替我去上一节实验课，近距离看看徐燕州，不会有事的。
后来，她把浓硫酸溅进徐燕州眼睛里，导致他眼角膜穿孔。
姐姐还是说，反正我们俩长得一样，没人能证明是她干的。
就连爸妈也这么说，甚至为了保护姐姐，把她送出国避风头。
我从来都是被抛弃的那个。
啪嗒。
是打火机落地的声音。
紧接着，炙热滚烫的大火将我包围，浓烟窜入我的肺腑。
强烈的求生意志驱使我从床上爬下来，可此时的地面犹如一块铁板，把我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部烫掉，血刚流出来，就刺啦一声化作水汽。
我拼命拍打身上的火，在地上滚来滚去，直至无路可逃，撕心裂肺的痛处在四肢百骸炸开，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的身体已经化作这漫天大火的一部分。
所有的疼痛呐喊逐渐归于平静、平息。
我的灵魂升至半空，或许是因为生前就是个瞎子，所以我的灵魂看东西也是模糊的。
但我确定，地上那具焦黑的躯壳，就是我。
尹乐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
却仍旧有一道声音在回应徐燕州。
“我、我在这……”
徐燕州小心翼翼地抱起姐姐，头也不回地迈出火场，像守护着最珍贵的宝物。
我不知道眼角膜移植的手术做得算不算成功。
徐燕州复明，连我都认不出，可他又每一步都没有走错。
徐燕州来得及时。
或者说，姐姐本就没有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
医生检查过后，姐姐只受了点皮外伤。
我看着姐姐像个真正的瞎子一样，一双手在空中划来划去。
徐燕州拉过她的手，温声安慰：“没事了，都没事了。”
姐姐咬着唇，眼眶通红，泫然欲泣。
“我差点儿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从小被娇养大的女孩儿惯会撒娇，知道怎么做最惹人疼。
可我不是。
爸妈从小就更喜欢姐姐，我作为被忽略的那个，不得不独立养活自己，所以我从不会这么撒娇。
徐燕州也没见过。
两人都顿了顿，姐姐很快又松手自嘲一笑：
“是啊，本来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徐燕州面上划过一抹痛色，将姐姐抱得更紧。
“没关系，以后我来做你的眼睛。”
姐姐假装被徐燕州安抚好，躺在床上闭眼装睡。
病房外有两名警察。
“徐先生，我们在尹小姐的出租房里找到了另外一具尸体，但是目前无法辨认身份，所以想找尹小姐再问问。”
徐燕州皱着眉头，身上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
“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况且她又看不见，你们不用再问了。”
我很想对徐燕州说，再多查一查吧，哪怕给我的尸体，一个真正的身份。
可徐燕州径直走了，警察根本不敢拦住他多问。
没办法，他们只能找我的父母再了解情况。
至少是我的爸爸妈妈，我以为他们会说出真相。
却没想到他们竟然包庇了姐姐。
“警察同志，那是我们的大女儿尹珂，刚回国没多久去看她妹妹的，谁知道她没能逃出来……”
警察看了我和姐姐的照片，虽然觉得不对劲，但是连亲生父母都没追究，他们就更没立场了。
我的死被草草盖棺定论，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
警察走后，爸爸对妈妈说：“小珂是不是太过分了？”
妈妈白他一眼：“不这样做，难道你真打算养着一个瞎子吗？还不够拖累的，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爸爸一点头：“也对，而且看样子，徐燕州对小珂也挺好的，她的终身大事不用我们操心了。”
如果灵魂会流泪，那现在的我早已经泪流满面。
爸爸妈妈，为什么？
难道我就不是你们的女儿吗？
从小到大，我怕惹他们烦，不会哭闹，更不敢提出任何要求，好像我就不会痛、不需要爱。
只要姐姐闯了祸，就是我做的。
毕竟姐姐那么乖巧，而我从来孤僻不懂事。
我以为我努力学习，就可以让爸爸妈妈更在意我一点。
可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会读书的书呆子，不如姐姐讨喜。
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我只是个替姐姐背锅的工具人。
生来如此。
死后亦如此。
我绝望地离开尹家。
徐燕州把姐姐接回了徐家别墅。
姐姐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房子很是激动，念着还在装瞎才忍住没有喜形于色。
可我却很不喜欢这里。
这里是吃人的地方。
三年前，徐燕州刚受伤时，并没有立刻失去视力，只是看东西一片模糊。
但是锅既然已经扣到了我的头上，我就不得不来进行所谓的赎罪。
因为我还对爸妈抱有希望，以为他们会念在我的牺牲，对我好一点。
所以徐燕州把所有的怒气撒在我身上时，我都忍了。
每逢我来徐家，他都会给佣人放假，让我一个人把别墅全部打扫一遍。
从地上四层到地下两层，我从天亮干到天黑。
我累得腰都直不起来，还要满足徐燕州的恶趣味。
他说他最喜欢玩飞镖，让我头顶着一颗小小的葡萄当靶子。
锋利的刀刃贴着我的脸擦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徐燕州重重地按住我的伤口，玩味地问我：“疼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
徐燕州很不喜欢我这样，于是更加变本加厉地折磨我，直到我喊痛才收手。
我的身上很多伤疤，都是徐燕州留下的。
可惜徐燕州从没看清楚过，也再不会知道了。
他现在对姐姐温柔款款的样子，与当初对待我，简直判若两人。
徐燕州特意把他隔壁的房间留出来，当作姐姐的卧室，还安排人照顾她。
原来的我竟不知道，徐燕州还有这样一面。
就连徐家的佣人们都私下议论。
“少爷难道真的喜欢上了她？”
“这说不好，你没看见少爷做手术之前，其实已经在护着她了。”
这些佣人全都是看徐燕州态度做事的。
最开始徐燕州厌恶我，所以他们也跟我过不去，经常奚落我，把本属于他们的工作丢给我。
现如今徐燕州迎姐姐进门，他们自然也要上赶着巴结。
姐姐刚进房间没多久，就有人上前端茶倒水，生怕哪里伺候得不如意。
对这些，姐姐照单全收。
等人都走了，姐姐失焦的眼睛陡然变得锐利，抱着胳膊望向窗外的大花园。
“尹乐啊尹乐，难怪你能心甘情愿待在徐燕州身边三年，原来一直过得都是这样的好日子。”
我不由得苦笑。
原来徐燕州不是不会对人好，只是那个人不是我。
姐姐在徐家的日子越过越好，而我被烧焦的尸体，还在冰冷的停尸房里。
爸妈似乎并不打算认领我。
我猜，这就是我的灵魂至今还停留在人间的原因。
我照旧停留在徐家。
吃晚饭时，徐燕州亲手给姐姐盛汤，同时提起同学聚会的事。
大学毕业一周年，是个很好的巴结徐燕州的场合。
姐姐动作一顿。
我看清她神色中的犹豫，猜她怕因为和我的同学不熟悉而露馅。
徐燕州握紧她的手：“你放心，这次我在你身边，没人敢欺负你？”
姐姐下意识反问：“欺负？谁敢欺负我？”
我没忍住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