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是个特别封建迷信的人。
她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教导我女孩应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甚至还试图像她妈一样给我裹小脚。
甚至，在我十六岁那年，她要将我嫁给村里的神棍。
于是，我彻底离开了她。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跟姥姥生活在一个小山村里。
村里没什么孩子，都是些老人。
但我隐隐感觉到，她养我的方法跟别人不太一样。
开春后天气很暖和，奶奶自己穿上了短袖单裤。
而我，还套着毛衣。
我出了汗身上热，想脱掉外套。
刚脱到一半，姥姥冲过来瞪我一眼，把外套捂得严严实实。
她骂我：“春捂秋冻春捂秋冻，老祖宗的话都是有道理的！你个小娃娃不多捂点，容易寒气入体，不好生养！”
那时才五岁的我听不懂她的话，只能懵懂地不敢再脱。
当晚，我就发起烧来，身上还长了许多小红疹。
痒得要命。
我哭着爬起来，喊姥姥带我去找医生。
可姥姥一把将我塞回被子里，告诉我：“发烧了得捂汗，别到处瞎跑。”
我热得喘不上气来，将腋下的红疹给她看。
哭着说：“姥姥，我痒。”
她一看，慌慌张张起来，披着衣服就出门了。
临走前还叮嘱我，千万不能掀被子。
我以为，她是去帮我找医生了。
结果过了一会，她手里捧着一堆黑乎乎的粉末回来了。
她将这些东西粗暴地抹在我起疹子的地方。
告诉我：“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偏方，抹上锅底灰，明天就好了。”
可第二天，我没好不说，甚至更严重了。
我仍然高烧不退，已经意识模糊了。
而那锅底灰，也已经因为我流汗太多成了泥，糊在我身上。
原本只是瘙痒的红点现在刺痛起来，范围也扩大了。
姥姥早起看见我这副样子，一拍手：“坏了！”
然后鞋都来不及穿，跑出屋门。
隔了一会，她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人。
那人在屋子里折腾一通，煞有介事地说：“嗯，你家娃娃这是被小鬼缠上了，那鬼生前是烧死的，所以她才一直喊热。”
婆婆赶紧说：“大师，您可得救救我家妮儿啊。”
那人先是拿了张黄纸，在我头顶上点燃了。
那火苗烫得我疼极了，我挣扎着要躲。
那人喊：“这小鬼不肯出来！你快摁住她！”
姥姥手劲极大，按着我四肢动弹不得。
那黄纸终于烧完，我头顶都被燎秃了两块。
他又端来一杯液体，让姥姥给我灌下。
那东西气味刺鼻，喝进去又辣又苦，再加上我生病反胃，我瞬间“哇”地吐了。
呕吐物反流，灌进我鼻腔气管。
我想翻过身，可姥姥依旧死死摁着我。
直到我脸都紫了，姥姥才不放心地问：“这咋办？小鬼走了没？”
那神棍早退到了门边，摆摆手：“这我管不了，你找医生吧。”
然后飞快跑了。
姥姥这才反应过来，大力掴着我的脸：“妮？妮儿你醒醒，你回魂了没？”
见我没反应，姥姥这才跑出门找了医生。
幸好，村医就住在我们隔壁。
他跑进来，将我整个人倒过来，用力向下。
呕吐物喷溅而出。
又给我喂了退烧药，贴了退烧贴，还把我疹子处清理干净，涂上了白色的粉末，凉凉的，香香的。
做完这一切，我被放回床上。
那医生叮嘱姥姥：“高烧可千万不能捂，得让她散热。这疹子是你给她捂太多，起痱子了，涂点痱子粉，过段时间就好了。”
姥姥不耐烦地摆手：“你别跟我说这套，什么药啊粉啊的，都是那些洋鬼子、资本家骗我们老百姓的！我用的都是老祖宗流传几千年的招，我小时候我妈也这么给我治的，我不也活好好的？”
那医生闻言气得脸都红了，最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将两个小瓶放在桌上。
“这里面的粉，隔半天一涂。这药，饭后半小时吃，一次一片，一天三次。”
姥姥却冲上去，一把将药推到地上，又将医生推出门外。
“你说这么多，还不是为了骗我钱！你欺负我这老婆子糊涂？我告诉你，我明白着呢！你这些洋垃圾都是糊弄人的，我不要，你赶紧拿走！”
“现在的孩子就是天天吃这些药，身子骨都娇气得要命，再这样下去，国家迟早要完蛋！”
那医生也气极了，喊道：“你这老太太不识好人心，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我趁着姥姥不注意，将地上的药都藏在被窝里。
按照医生的话做，几天后就好了。
姥姥还沾沾自喜，“我就说人家大仙有真东西吧，这不就好了吗？要不是你姥姥懂这些，你现在就得被小鬼换走了！”
我低头扒饭，不回答。
一直到我八岁了，姥姥仍然每天不让我出屋。
只让我每天在床上缝缝补补。
有一天，我终于鼓起勇气问她：“姥姥，我不用上学吗？”
结果姥姥直接一巴掌呼在我背上。
“你这丫头，心怎么这么野？读书学习，那都是男人干的事，你一个小妮子，学好针线活就得了。别以后到了夫家，连个衣服都不会缝。”
我没接话，她又接着对我灌输。
“姥姥是按照古代的大家闺秀培养你的，你看看那些名门出身的，哪个读书了？都是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女子无才便是德，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绝对错不了。”
我开口想辩解，她就指着我，瞪起眼睛。
“我告诉你，你这小妮子别想那些没用的！天天在外面抛头露面，那都是不三不四的女人做的！你要是敢偷跑出去，我打折你的腿！”
我低头不敢再说。
又听见姥姥低声念叨了句“到时候了”。
第二天一早，一阵剧痛将我惊醒。
我抬头，看见姥姥正拿着一块长长的白布，使劲地往我脚上裹。
另一只脚已经裹好了，正发出难忍的胀痛。
我马上就要去解那布条，被姥姥一巴掌打在手背上。
她说：“要不是你这妮子昨天叫着上学，我都忘了。你也到了该裹脚的年纪了，裹了脚不好走，你也就不用每天想着往外跑了。”
我难以理解地看着这一切，“可是，现在这年代谁还裹脚啊？那都是以前的封建迷信，早就杜绝了！”
“谁说的！这是每个女人都应该做的，是现在人不懂！外面那帮女人水性杨花的，姥姥可是要把你培养成大家闺秀的，能一样吗？”
我咬唇将脚往回缩：“可是，这也太疼了。”
姥姥又强硬地把我拉回去，“谁都得疼这么一遭，没事的，姥姥不也疼过吗？等你裹好了就知道姥姥对你多好了，三寸金莲多漂亮啊！”
我在心里默默反驳，一点都不漂亮。
正相反，我见过姥姥的脚，脚趾都被压扁贴在脚底，脚背高高拱起，丑陋无比。
我不想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