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给陆妄的那天下着雨,阴冷的风裹挟着雨丝吹进我不合身的喜服里头,让我忍不住打寒颤。
我在冰雨中等了半个时辰,接亲队伍来的时候,我却没见着新郎官的人影。
囫囵被母亲塞进了喜轿,等进了陆府,本该跨火盆去晦气,不知是谁在路上扔了些石子,圆圆滚滚的。
我踩上去,眼见就要摔倒,一双骨节修长的大手稳稳接住了我,隔着喜帕,我低头瞧见了一双绣工精美的黑靴子。
我当以为眼前人是陆妄,便安心靠在他肩头,淡淡的檀香伴随他的胸膛温度溢出,我嗅着,宁神不少,抓着衣裙的手也松了些。
接着拜完天地,一切顺遂,我被送回房间。
晚上我听着外面的人声渐渐稀了,宾客散去,有人推开了房门,一杆秤挑开了我的红盖头。
短暂炫目的光晕后,我对上那双清透的眼眸,他拿着两盏白玉瓶,嘴角勾着一抹不可察觉的笑。
这便是我日后的枕边人,看着他模样斯文儒雅,我还有些娇羞,脸上不自觉便热了。
他也没说话,只上前两步,弯腰半蹲在我腰侧,抬起我的腿。
我叫他停下,他便抬眼望我。
他看我的眼神里好像藏了星星,亮晶晶的,手指勾去我的鞋袜,一只纤柔的足便置于他掌中。
我吓得往后一缩,可奈何他手中的劲太大,拉着我使我动弹不得。
他的语气中带着忍不住的笑意:“躲什么。”
我有些不安地捂住红得发烫的脸,内心劝慰只能自己,面前人是夫君,此举没什么不妥。
他拿起地上的白玉盏,打开盖,一股好闻的草药香味四溢。
他的手指轻轻磕碰瓶身两下,柔软的膏体从其间滑出,落到我肿胀的脚踝上。
伴随着他的指腹轻微地按压,疼痛一下子得到了明显的纾解。
他的技法很好,手指灵活像游龙一般,很快那肿起的鼓包慢慢瘪下去,脚踝恢复原本的纤细白嫩。
“肿成这样,路都快走不动,也不知道叫痛,若非我今日看见,你就当算让它一直这样?”
他笑着弯下腰问我,虽然是责怪的话,我却听出几分关心的意味。
白日受的委屈在这一刻也算是烟消云散。
我主动为斟酒,羞嗒嗒地呈上去。
他愣了一秒,欲说还休转而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又放回我掌中。
“多谢。”
我拉着他衣诀往床边走,他却按捺住我的手,倚靠在门边。
“夫君,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我不解地望着他,他却笑得前仰后合。
“嫂嫂,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嫂嫂”两个字在我脑海中绽开花,我突然想起来,传闻陆家二公子一直南下经商,算日子最近该回来了。
他贴近我的耳朵,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声音低沉暗哑:“嫂嫂,我叫陆煜。”
我顿时像一只炸毛的猫,长牙舞爪将陆煜推出了房门,把脸憋进被子里,心跳如擂鼓。
陆妄一夜没回来,第二天见公婆的时候,陆夫人板着一张冷脸坐在堂前,旁边的陆老爷困倦地听着她发牢骚,手中的佛珠被他盘的咔咔作响。
见我来,周遭的气温似乎都更冷了几分,像是置于冰窖。
我俯身给陆夫人敬茶,她端坐着,不时低头整理仪容,却不瞧正眼我一眼。
手臂在空中举得酸涩,开始忍不住发颤。
她这是在故意刁难我,给我立规矩。
周围的人对我的遭遇都熟视无睹,好像我这号人都不存在。
要是我再不做点什么,至少还得端半个时辰。
我当即把茶盏摔到陆夫人的脚下。
茶盏应声碎裂,茶水溅到她的脚边,她这才有些反应,愠怒着训斥。
“你怎么回事,好端端连个茶盏都拿不住?新媳就如此没有规矩?也不知你母亲如何教导女儿。”
我心平气和地回应道:“母亲曾教导我知进退、明得失,授我读书习字、琴棋书画,却从未教我如何去干下人的活儿。”
她狠狠瞪了一眼我:“牙尖嘴利,再去倒一盏茶来。”
“这茶我看您迟迟未接,想必是不好喝。我父亲给我的陪嫁里,有一盒御赐的碧螺春,拿来给您品鉴。”
这一次,我叫丫鬟拿去泡好,给陆夫人端上来,她虽心不平,却不敢不接这御赐的茶。
喝完茶,我还未坐下来休息半刻,陆夫人又问陆妄在哪儿。
她生的儿子,她都不知道在哪儿,我刚过门,又如何晓得。
陆夫人见我摇头,又借着机会,骂我没用,看不住丈夫。
我点头称是:“毕竟他的母亲没有教导他,新婚之夜该在何处过夜。”
她对我无处发泄怒火,转头就对陆老爷报怨:“瞧瞧,这就是你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儿媳妇,一点礼数都没有,看着哪里像是会伺候公婆的?”
我纠正她:“不是买,我是陆家三书六聘礼,八抬大轿娶回来的。”
她按着因为气急波荡起伏的胸口,正要开口,一道轻快的身影从我身边走过。
陆煜抚着陆夫人的肩膀:“娘,你又不缺人伺候,何必与嫂嫂过不去。”
“再说了,昨日大哥一整日都不见踪迹,若非我及时赶回来,掩人耳目做完礼数,这场婚礼怕是要成为唐陆两家的笑话。”
陆夫人最疼这个小儿子,见陆煜一来,顿时眉开眼笑,也不斤斤计较,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感激地望着陆煜的侧颜,难怪昨夜他会出现在我房中,原来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这样一来倒也解释得通了。
我还未来得及坐下,下人即刻来报,说找到大公子消息了,他在花楼里买醉,不少人都看见了,传得沸沸扬扬。
陆夫人面上是挂不住了,刚平息下去的怒火又一次窜出来,命我亲自去将人给接回来。
我本就不想无意和她过多纠缠,转身就走。
身后的陆煜跟了上来:“母亲,嫂嫂还不知道大哥长什么模样,我同她一起去。”
出了门,我独身走在前头,烟雨朦胧,青水行舟,伴随着鸟儿轻啼。
水珠湿了发梢,一把油纸伞不知何时出现,替我遮住上方的乌云。
我抬眸,瞧见陆煜的身影,他负手走在我的身侧,为我撑伞。
“走这么急,脚不痛了?”
他此话一出,我便想起来昨夜闹得那一出笑话,和他指腹在我脚裸处的温热感,走得更快了。
他伸出手,我甩开:“不用你扶。”
陆煜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噗嗤”乐出了声。
“人不大,脾气倒不小。”
话音刚落,他又叫住了我。我无奈回头,他猛地将我拦腰抱起,扔到一辆马车上。
我骂陆煜,白瞎了这样一副君子端方的好看皮囊,一点都懂得不温柔。
他猛得起身,将我压在角落,玩味儿地拢起我胸前的一簇发丝,用着只有我们两人才听得见的耳语:“可我只会对心上人温柔。”
四目相对,视线交错,我觉得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他的瞳孔微微晃动,细长鸦睫如蝴蝶般抖动翅膀,我忍不住屏住呼吸,不可察觉往后挪了两寸。
良久,他挪开身体,坐回原位,玩弄着臂上的黑玛瑙手串。
“当然,嫂嫂若喜欢大哥,做了陆家媳妇,我亦会好好对待的。”
他谈笑间露出几瓣雪白整齐的牙齿,配上嫣红的唇,很是蛊惑人心。
我像是着魔一般,小声说了一句:“我不喜欢陆妄。”
陆煜的眼睛一瞬间亮了,来了兴致:“当真?”
我抱着手扭过头,补了句:“才怪。”
“唐懿安,你这人挺没意思。”
为什么他的语气中竟然听起来还有些失落?
京城外,一墙之隔,战火纷飞,皇室贵族骄奢淫逸,奢靡至极。
加之水灾过后的瘟疫,大燕死了不少人,百姓们哀声哉道。
可王宫之内,不但没有任何救灾政策,反而夜夜笙歌,醉生梦死。
我爹是户部侍郎,宫里没钱发俸禄,他养不活后院的一群莺莺燕燕。
陆家世代从商,祖上最不缺的就是金钱,偏商人地位轻贱,最令人瞧不起。
陆老爷一心想让陆妄娶个大家闺秀。
可名门望族哪里会让嫡女嫁进来。
还好遇上了我爹。
他们一个缺钱,一个缺名声。
两人一拍即合,火急火燎就定下我的亲事。
从媒婆上门到我出嫁,不过十日,匆促到我的嫁衣只能穿姐姐剩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