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烛,萧炎早就娶了我的侍女做主母。
后来萧炎将鸩酒一饮而尽。
他面色如纸:“后悔认识我吗?”
可那杯鸩酒,是我亲手送的。
因为江家世代效忠皇权。
太子党和八王党争,太子党失势,我父亲身为太子一脉受了牵连。
抄家圣旨连夜降下,江府上下男丁尽数斩首,女眷流放或发卖官妓。
我家里没有男子,只有我一个女儿,是父亲的掌上明珠。
我爹娘为了我不受牵连,把我嫁给了永城萧家的二公子。
临行我爹捏着我的肩膀,艰难说道:“咱们江家世代孝忠皇权,既没有男子,那么你一个女孩儿,就要撑起来这份责任。”
“一定要活着!记住!”
我不太懂父亲所谓的责任,只知道我正坐在一顶摇摇晃晃的小轿里,正趁着夜色往江家行进。
萧家是八王爷一脉,家主萧侍郎曾与我爹有过命交情,政见不和而少有来往,后来两家彻底闹崩,说来也是各为其主。
江家落败,我爹放下身段,用当年救命之情来做筹码求萧家救我,一命救一命,恩过相抵。
那夜不见月光,星子寥落,我摸黑从侧门被抬进萧家。
这间房又窄又小,满屋玫红纱帐。
嬷嬷跺着脚把我往屋里推,催促我快点。
不久房门推开,走进来个身量挺拔的男子,美中不足的是,右眼眼角有一道直通鬓角的疤痕。
这道疤我熟悉。
“你是江眷?”
来人腰间挂着一块双鱼紋羊脂玉佩。
我也有一块,和那块一模一样。
他腰上那块也是我的。
幼年时河边巡游,我救起一个血猴子一样的小少年。
小少年就是萧家二公子萧炎。
年纪不大,漆黑的瞳仁却闪亮,那时候他发誓:“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待我弱冠之年,来迎你回家!”
临走时我把我的玉佩摔成两半,一半留给他,一半带在自己身上。
我的那半块玉佩,正挂在我脖子里,藏在衣襟中。
“我是萧炎。”
他坐在上首,把玩着腰间一块玉佩,垂眸看着玉佩,不看我。
我咽了咽口水,试探问:“夫君,你这块玉佩哪里来的?”
“姩姩早年救我,留给我的定情信物。”
姩姩?
我府上跑了个丫鬟,名字里也有个“姩”字。
前一晚偷听了父亲和二叔的谈话,第二日白天便找不着人了,紧接着没多久,江家的秘密泄露,迎来了灭顶的灾祸。
我咽了咽口水:“可是永宜三年间,在嘤洺河畔?”
他挑起眉头:“你倒是把你主母打听的明白。”
果真是楚姩,我那个同食同寝的贴身侍女,顶替了我的身份,来对家做了夫人。
嗤笑,嘲讽,不屑。
若他知道,我这个千古罪臣硬塞给他的妾室,才是当年救他之人呢?
若他再知道,我因着这一句承诺,拒绝了踏破门槛的媒人和无数京城权贵,得知他是萧家子,不惜和父亲闹翻也要等他来娶我呢?
“我日后伺候主母,清楚些方能顺主母心意,不给府里添乱。”我咽下喉中苦涩,“夫君,我侍奉你就寝。”
见他没反应,我便大着胆子去解他的衣襟。
手还未触碰到他的领口,他侧身一躲,我便不再动作。
“罪臣之女,只堪堪做个妾室罢了,有什么资格叫我夫君?”
门外脚步声匆匆传来,接着丫鬟拍门:“二公子,夫人头痛发作,您快速看看!”
闻声,萧炎霍然起身,大步掠过我身边时,带起一阵风。
我掏出来那半块玉佩,眼泪不自觉砸上去,溅起来水花。
找了块布把这半块玉佩包起来,安安稳稳放在小盒子里,藏起来。
合着这份心意,一起束之高阁。
门“砰”地被踢开,两个嬷嬷左右摁住我跪下,接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耳光疾风骤雨一般落下来。
“贱蹄子!刚来就冲撞了夫人!”
“把她给我扒光了,看看哪儿带来什么脏东西!”
马上,摁着我的那两个嬷嬷便撕扯我的衣服。
萧炎怀里搂着个柔柔弱弱,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正冷眼看着我被一群人凌辱。
她转过头来时,我看清了她的容貌。
我认识她。
是和我一同长大的贴身侍女,楚姩。
楚姩是我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孤儿。
被人牙子打得一身伤痕,瘦骨嶙峋,很怕见人。
我可怜她瘦小,和我差不多大,却干瘦得像个小猴子。
我向我娘说,买她做了我的贴身侍女,和我同吃同住。
后来她失踪了,我爹却死活不让我去找,没想到,在这里见到她了。
楚姩看到我时,眼睛里闪过恐惧和愧疚,转过头娇滴滴地对萧炎道:“阿炎,我头好疼!”
萧炎爱惜地抚摸楚姩的头发,冷冷看着我,下令:“打死她。”
嬷嬷扒了我的衣服,只剩下单薄的里衣,棍子落下来,洁白的里衣上留下一道道狰狞的血痕。
我死死盯着楚姩得意的笑容,突然气冲天灵,生生疼晕了过去。
我在一间茅草房里醒过来。
背上传来钻心的疼,茅草上的倒刺扎进伤口的新肉里,我额头上渗出细汗珠。
恍惚间我听到有人叫我名字,还夹杂着一阵细细的唏嘘。
循着声音源头找了半天,最后我弄明白,声音从墙里发出来的。
最初我以为墙里藏了人,可是后来我发现,昨晚那一阵气冲天灵,我现在能够听到物件的声音。
大门打开,万物噤声。
萧炎站在门口,逆着光我看不清他的神色:“拖出来。”
从他身后冲出来两个小厮,架起我拖到院子里。
烈日曝晒,烤得我后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一桶盐水泼下来,盐钻进伤口里,新肉收缩,我咬住舌尖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一巴掌重重落在我脸上,我被迫松开舌尖,便听到萧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姩姩病了,要人血做药引子。算你的福气,用你的血给姩姩入药。”
什么病要人血入药?
楚姩存心起了杀我的决心。
我没了,她就安稳做夫人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主家都被抄家了,她满心只有这一丁点的富贵。
后背上传来金属钝器切割血肉的痛楚,我眼前发黑,这时我听到不知哪个物件传来的声音:
“萧炎天天嫌弃楚姩唱蒹葭难听。”
蒹葭是我当年唱给萧炎的,楚姩喉头病变,死活学不会。
不知道哪儿爆发出来的力气,我揪住萧炎的衣摆,吊着最后一口气,努力稳定气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萧炎果然一顿:“住手。”
金属钝器拔离出去血肉。
“把你刚才唱的,再唱一遍。”
我眼前阵阵发黑,努力调整了气息,又唱了一遍,而后彻底昏死过去。
这次醒来是在一间华丽丽的内室,熏着竹檀香,背上的伤口已经被妥善包扎。
“小姐,今天江家已经要上刑场了。”楚姩坐在床沿,“男丁全部在午门外斩首,老爷的头颅被挂在城门墙上。”
“夫人被发卖给教坊司了,听说夫人贞烈,宁死不从,撞了柱子。”
突然,楚姩癫狂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好一阵子,终于抹了抹眼泪,停下来:“信了?”
我深吸一口气:“我家到底如何了?”
“老爷没死,只是被流放北疆为奴,北疆苦寒,蛮夷之地,能不能活下来全凭造化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姐了,萧炎的妾室,是我的奴婢。”楚姩扶了扶云鬓,“自幼我便不公,都是人,凭什么你就能锦衣玉食,我就要被人牙子用鞭子抽?”
门外有悉悉索索的声响,旁边物件再次传过来声:“二公子在附近!”
那便是揭穿这个假货的大好时机了,我压下笑意,故作震惊痛楚的样子。
背上伤口又撕裂了,疼得我倒吸凉气:“楚姩,江家待你何曾薄待?你用什么手段顶替我攀上萧炎?”
楚姩眼里愤恨,转而不屑一笑:“因为我有筹码,我不像你用那块可笑的玉佩来谈情谊,我用江家的秘密换我的荣华富贵。”
“至于我编的理由再怎么离谱,萧炎有疑,也分得轻重。”
“小姐,当年的事再提起来就没有意思了,萧炎不会信你。”
“萧炎是我的夫君,他就算不信我,也会想要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