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奇遇记》
我死后三日，地府仍是不肯收我。
“有人执念太深，入不了轮回。”
我执念太多，这该等到何年何月？
绑定了一个叫系统的东西，我重回人间。
死前，我放心不下母亲，给母亲发了最后一条短信，求她：
“妈妈，我胃癌晚期，麻烦你来医院一趟立一下遗嘱。”
如此客气又卑微，大概没人会相信短信那头的人是我母亲。
“陈筱，不给钱你弟弟一切免谈！”
不需细想，我母亲大约是边打着麻将边打出这些字，而我那弟弟定是在一旁看笑话。
人总说心如死灰，可大约忘了死灰也会复燃。
等待死亡时，我感到有人摸我的脑袋。
是我母亲，神色是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我一时心软，终究将钱全留给了她，至于她怎样处理我一概不管。
“嘀—嘀！”
仪器宣告了我生物学上的死亡，不得不说，不太好受。
化疗过的身体本就羸弱，胃里不停往上泛着酸水。
味觉也慢慢消失，我嘴里几乎没有任何味道。
视线变得模糊，我只想看看有没有人真心为我流眼泪。
可惜，这点愿望也成了奢望。
最后消失的是听觉，我听见有人声嘶力竭地喊我。
“陈筱！”
像林凛的声音，声嘶力竭，好像还深爱着我，我突然好遗憾。
我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人，一辈子大约也没被人爱过。
在被爱和被恨之间我活成了被忽略，前十八年的人生在咒骂中度过，后十八年的人生在忽视中度过。
其实也是有过好日子的，小时候妈妈打完我总会抱着我哭，还会给我糖果吃。
“乖乖，你别怪妈妈。”
我始终相信，那时大约她是爱过我的。
不然我未免也太过可悲，穷尽一生，得不到爱。
这么说也不对，十八岁那年似乎也是有人虔诚吻过我。
那个人会从城东跑到城西，站在我家墙底下，青涩地开口：
“你很好，真的很好！”
时光这张幕布太厚，遮住了在我青春里熠熠生辉的少年，我差点忘了曾被人安稳爱过。
在那时，我应该也是觉得我们会有远大前程，会有光明未来。
直到我妈出现在我学校。
我终于懂得，我的出生就是原罪。
在我十八岁成人礼那天，我想着和林凛确认关系。
小县城里的成人礼也不会太隆重，但已经是我能想到最正式的场合了。
出乎我意料地，我母亲出现在我的成人礼。
没来得及欣喜，她把我生而带来的原罪公之于众：
“她爸是个强奸犯！她就是被强奸生下来的！”
从那以后，我不敢去学校，连同林凛也不敢见。
我害怕看见旁人眼里的打量，更怕看见林凛眼中的厌恶。
比起静待花开，我选择亲手掐断了花。
十八岁的我太懦弱，原罪将我的背脊压弯，我向命运低了头。
事实证明，命运从不会因为我的让步而善待我。
可是林凛，十八岁的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如今三十六的我终于说出这句话。
我是想去看看母亲的，毕竟血缘难以斩断。
奇怪的是，我的灵魂也不由我控制，好像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推到林凛的家。
他依旧英俊，褪去少年稚气，年岁在他身上沉淀，比起往日魅力只增不减。
只是比以前更冷漠了，丝毫没有人气。
若是有人见了他这般模样恐怕不会相信他曾经蹲在我脚边为我系鞋带。
十八岁的少女好动，回家的路上总是蹦蹦跳跳，虽说家不是什么好地方，可总归有个去处。
“等等，你鞋带散了。”
林凛皮肤薄，说完话脸都红了。
他蹲在我脚边，细致地为我系着鞋带，一双特价买来的鞋他也认真对待。
“以后你的鞋带我来给你系。”
太阳透过林梢，为他镀上一层光。
他没食言，食言的人是我。
“林凛，以后我们别见面了。”
他错愕地盯着我不肯错过我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我低头红着眼，生怕被他看穿。
于是两个人都心灰意冷。
直到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才敢贪恋地目送。
眼前的林凛不爱笑，即使对着他的妻儿也是那副冰块脸。
“林凛，陈筱的葬礼你来吗？”
他手里的相框应声落地，我看清了。
那是我高中学生证上的照片。
一时之间，眼泪决堤。
“现在知道哭了？”
我一时打了个冷颤，系统的声音冷冷传来，像在讽刺我。
我和系统相处得有些别扭，时而觉得它关心我，时而觉得它怨恨我。
可这些天的相处莫名让我有些放松和贪婪，已经很久没人陪我这样说过话了。
林凛还是去了我的葬礼，带着他的妻儿。
良久，系统变扭地开口：
“你心里痛快吗？”
自然是不痛快的，我每每看着他的妻儿都有一种做贼的感觉。
“要是再给你一次机会……算了。”
系统留一句下没头没脑的话，我还没来得及揣测，葬礼上就闹了起来。
“陈筱这样的人你竟然愿意见？”
我母亲的声音如鬼魂飘来，她瘦骨嶙峋，说出来的话却破坏力巨大。
我心中像是破了个窟窿不停往外渗血。
“她没有对不起你，对不起你的人是那个人渣，你不敢找那个人渣报仇，就把怨气撒在陈筱身上？”
这是我第一次见林凛说这么长的话，时过境迁，他还是一样维护我。
闻言我母亲眉头一紧，暴躁地抓着头发，不愿意承认不愿意低头。
往日里，我想法设法也要从母亲那里分一点注意力，现在突然觉得不想要了。
“林凛，我早就看你不顺眼了，那种破鞋也就你当个宝！”
往常的林凛就像是一滩死水。
任旁人往里扔石子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就算是别人指着他骂，他也顶多不清不淡地让人住嘴。
然而这次，林凛却像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
“砰！”
我弟弟应声倒地，林凛冷冷打量着他，像在看一个垃圾。
“你这种人渣不配说她。”
我弟弟眼神一变，眼看就要爬起来。
林凛又是重重一脚，那声响我听着都疼。
他走到我的墓碑前，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还是正当年的我。
“你一直都好看。”
这是当年林凛对我说过唯一称得上情话的句子。
如今站在我的墓碑前，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他的妻子像个机器人，看着丈夫如此明目张胆地怀念别的女人竟也没有反应。
“我回高中看看。”
高中，这算是我和林凛心底最特殊的地方。
这是我和他度过最美好年华的地方。
我一直不敢想，每每回想都心如刀绞。
就连初吻也是发生在这个地方。
林凛回到高中时正是下晚自习的时候。
一大群学生涌出校门，正青春，像当年的我们。
林凛下意识脱了西装，大约是想显得更加融入一点。
“老师好！”
听到林凛的声音，我们当年的班主任半天没回过神。
两鬓有些斑白，背脊有些佝偻，班主任缓缓吐出一句：
“陈筱没和你一起啊？”
这么多年老师还能记得我大约也是托了林凛的福。
林凛先是一愣，脸上紧接着流露出悲伤，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
“她……去世了。”
短短几秒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我虽算不上什么体育健将，但好歹身体素质不错。
死在这种年纪多少让人唏嘘。
“造化弄人啊，想当年你们……唉！”
老师接受了我去世的事情，难免感慨一番。
林凛神色动容，眼眶也红了。
“你后悔吗？”
系统又在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原本决定三分钟不理它。
可看着林凛微红的眼眶还是心软。
“不后悔，他有妻儿，家庭圆满，我不该拖累他。”
这是真心话，如清辉一般的少年不该和我这种淤泥搅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他家庭圆满，说不定他没放下！“
系统急切地反驳我，这样的着急差点让我以为它是故人。
“这不重要，再过几年，他就会庆幸没有和我纠缠。”
“你真是冥顽不顾！”
系统的声音显得咬牙切齿，我不理解它为何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意难平。
林凛在学校里待了大约半个小时，期间不停有学生打量他。
“你看那个人好怪啊！”
旁人窃窃私语，也对，再怎么保养终究难回少年时。
如今和一群高中生一起，更显得格格不入。
林凛烦躁地弄着头发，有人撞上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