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杏花开满皇城时，父亲应召带着三位哥哥只身去赴皇宴。
三位哥哥戎装未卸，便惨死宫中。
父亲头发花白，手脚筋尽断，尸体悬于城墙上。
弑君谋反的太子一路杀到府门前，母亲连带一众女眷重拾刀剑，和太子党羽血战整夜。
一年后，我成为花家军新首领，率兵攻陷皇城。鲜红的花字旗摇曳在城墙上，太子顾宸被我亲自斩首。
彼时杏花正好，犹如我迎父兄自战场归来那些年。
记忆混沌不清，最后我好像是被追兵拖行在雪地里。
身体火辣辣地疼。
寒冷刺骨的风，一望无际的白。
空落落的世界，消散而后聚焦在一片鲜红里。
我大概是昏迷过去，陷入在梦境中。
举目远眺望不到边的花灯街市，弥漫在空气中的糖酥香。
“锦月。”
听闻有人叫我，回首一望，看见父亲母亲和哥哥们站在我身后。
他们与我相背而驰，正挥手同我道别。
“不要走……”
我哭喊着，想要追上去。
然而身体却动不了，只能僵直地站在原地。
他们的笑，糖酥的香气，上元节明媚的灯光，一一离我而去。
时光如梦，刹那云烟，如今只剩我一人。
“花锦月……”
“花锦月？”
梦境渐渐散去，现实的声音越发清晰，有人正在唤我的名字。
睁开眼，恍如隔世。
白色的营帐，昏黄的灯光，盖在我身上的裘皮毛毯，以及坐在我旁边的男人。
“你……”
我还没说完，就听见他激动地冲着营帐外面大喊。
嗓门嘹亮，声音高亢，“父亲，她醒了！！”
耳朵嗡嗡地，要是他再叫几次，估计我就要聋了。
还没来得及问清他的身份，几个骁勇健壮的老将就急匆匆走进营帐。
为首的人我见过，是父亲手下花家军的主将，叶拓峰将军。
其他几人我都没有印象，想来我是被花家军救下来。
难怪我昏迷之前，看见了花家军特有的红色围领。
“叶叔叔。”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看到我醒过来，一向豪爽的叶叔叔双目通红。
许是想起花家的遭遇，但又不忍在我面前提起。
一阵无言，被一众老将盯着看，我心中过意不去。
“叶叔叔，你们不必担忧。我刚醒，想一个人静静。”
“好，那我就领着你这几位叔叔先回去。让我儿子留下来照顾你，你们年纪相仿，有什么事都尽管吩咐他。”
我本想拒绝，但是看着叶叔叔担忧的模样，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等到几位叔叔离开，我才对坐在一旁的男人说话。
“你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我不用你照看。”
他摇摇头，固执地很，“父亲的话就是军令，身为花家军的一份子，我必须好好执行。”
我不打算同他纠缠，也不再理他。
自顾自地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过了一会儿，我想起自己还没有问清他的名字，就扭头过去，发现他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叶海川。”
“你是叶将军的儿子？”
“嗯，我爹就我一个儿子。”
说完，他又盯着我，一言不发。
在外面打仗的男人都这么轴吗？做事一板一眼的，不知变通。
我想到这，又想起父亲和三位哥哥。
父亲对待三位哥哥很严厉，但是面对我的时候总是笑容满面。
大哥随父亲，平日不苟言笑。每次在家教授我习武基本功时，都会狠狠地训斥我。
到这时，二哥就会拿着刚买好的酥糖还有其他玩意儿来哄我。
三哥年纪小，要是和大哥比试没赢，也会跟我一起被训斥。我会坐在三哥的旁边怪大哥太凶。但三哥总是笑起来，替大哥说话。也是通过三哥我才知道，二哥每次给我买东西的钱都是大哥给的。
这就是我的父亲和三位哥哥，想到他们，我又偷偷地背过身，红了眼。
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叶海川就盯了我好几天。
除了吃饭，以及和叶叔叔他们交流几句，其他时候我都一声不吭地背过身，独自忍受悲伤和仇恨。
外界的情况我现在一点也不了解。
给了自己几天时间来处理各种情绪，已经算奢侈。
我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每耽误一刻，我的心就不安一刻。
决定振作起来的那天，叶海川主动跟我说话。
“太子顾宸已经登基成新帝，和花将军一样拥护旧帝的人全都被他铲除。目前国土内最大的反抗势力就是我父亲统率的南方营地的花家军。据说顾宸已经在筹备兵力，准备亲自南下。”
“你告诉我这些干嘛？”
叶海川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我看得出来，你想报仇。但是凭你一个人是做不到的，你得争取到我父亲还有其他将领的帮助。”
“我是花戎的女儿，就凭这一点还不够吗？”
“在军中是凭本事说话的，就算是你父亲，也是靠武力和强大的意志征服我父亲和其他将领的。”
就算他不说，我心里也明白。
父亲和哥哥们统率的旧部都不是孬种，怎么可能听从一个什么都一窍不通的女子发号施令。
然而，从我的逃亡之路开始的那天起，我就不打算做一个弱小的女人。
我要当花家第一个统率军队的女将军，就像历来花家的女眷都会随从自己的丈夫行军打仗一样，就像我的母亲亲身教导我的那样。
“我要统领花家军举兵北上，夺取皇都，亲手砍下顾宸的头颅。”
听到我的话，叶海川没有笑，他一脸严肃地望着我。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第二天早上，花家军晨练的时候，我走上主将台。
所有将士都看着我，有质疑，有不屑一顾，有观望。
他们中没有一个现在相信我。
我站在木台上，用我平生最大的声音对他们呐喊着。
“我叫花锦月。我知道你们现在只把我当成一个弱女子，但是往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用行动来证明我可以领导你们战胜顾宸的军队。我会让你们心甘情愿叫我一声花将军。我在此立誓，花家军都是我的见证人。”
等到我宣誓完，依旧是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喊着没听清我的话，还有人大声嘲笑我。
此刻，他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挑衅我，因为他们比我强。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们尊重我。
因为我的毅力，因为我的坚持，因为我的不屈不挠。
叶叔叔带着其他几位将领走上台，为了平复我刚才引起的骚动。
他们刚上台，眼睛对着台下一扫视，瞬间就安静下来。
将士们又恢复了往常的训练、
“锦月，你跟我们来一下。”
我跟着叶叔叔还有其他将领一起去了主将的营帐。
在那里，几位将领都闷头不说话。
叶叔叔笑着对我说，“锦月，你真的想好了自己要走的路吗？”
“我想好了。”
就在这时，坐在叶叔叔旁边的副将付铭扬一拍桌子。
“叶将军，你不会真的让一个小孩来统领花家军吧？最近本来因为花家的遭遇，将士们都已经人心涣散，在这个节骨眼上本就不合适呀。”
掌财的将领周钦也忍不住说道，“将军，现在我们和朝中已经彻底决裂。只能自力更生来维持吃穿用度，就算花家女再怎么有能力。毕竟年岁小，难以服众啊。”
我听得心中不太愉快，但几位将领说得都是实话。
叶叔叔又问了掌后勤和掌情报的将领的意见。
掌后勤的许东说，“如今花家军几乎穷途末路，靠过去的一套方式最安全。革新不稳妥呀。”
掌情报的吴殊说，“虽然是应当给少年人机会，但是时机不合适。我也不太赞成。”
等到几位将领都讲完，叶叔叔又看着我，“锦月，你现在还是那么坚定要走这条路吗？”
“几位叔叔，锦月知道自己如今难以服众，但是也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证明自己。就算不能统领花家军，锦月也愿意成为花家军的一份子。为了花家曾经的江山伟业，贡献自己的血肉。”
等我说完，几位将领都沉默着。
叶叔叔继续说，“你们几位都是锦月的叔叔，小时候都抱过她的。如今花大哥不在，我们有责任继续教导他的女儿。就当是为花家培养接班人，各位叔叔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