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越穷越能生,巨石村是全省最穷的山沟沟。
家家户户十胎打底,婴孩多如牛毛。
但我们村的成年男女却极少,堪称人丁凋零。
各位有没有听说过,打生桩?打生桩可以守护桥梁永固不塌,造福后世子孙万代。
在我们村,只打刚满一周岁的婴儿桩。
我奶又生了。
这已经是第二十胎。
只要成功生下来,就是我们村的头一等猪女。
做猪女有福啊,多子多孙!
村长还会给她戴红花,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死。
天大亮的时候就哎呦哎呦叫唤,因为年纪大了,产势凶险,血水端了一盆又一盆。
我爷搓着手,在门口直转悠。
孩子生出来了,哭声嘹亮,惹来全家人开怀大笑。
「哎呦呦,真能嚎啊,房顶都要掀翻了,有劲儿!」
爷爷满意收回手,新生婴儿软嫩的脸蛋上,留下一道乌青指痕。
我爸夸赞:「看这样子指定能活到周岁,做成的桥墩子不知道多稳固,能保佑咱家多子多财。」
这时我妈端着土鸡汤,给奶恭敬送过去。
却被一口热汤喷了满面。
我奶破口大骂:「你个死蹄子,这么烫也敢端过来,嫉妒我能生,想趁着机会杀了我是不是?」
我妈立马「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全身打颤。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
却猛地被我爷从背后毫不留情一脚踹翻。
「嘭!」
额角磕在石凳子上,剐下来好大一块嫩肉,艳红的血立马糊了她满脸。
「我呸!不能生的骚货,天天晚上叫那么大声,也不见肚子里有什么动静!」
爷爷骂天咒地,一双深陷眼窝里的浑浊眼珠子,死死瞪着我妈平坦的肚皮。
「你婆都已经成猪女了,你个天杀的浪蹄子竟然才只生了三胎!大的是个遭人唾弃的彘女,小的没满周岁,统共只卖出一根桩,真是作孽让你个丧门星进了家门,还不赶紧滚回屋跟永财发浪去!」
我爷发火,就是我爸也不敢吭声。
他一瘸一拐拽着我妈就回了房,我妈脸上的血珠滴了一路。
很快,淫靡之声就传了出来。
我手中抱着新生的婴儿。
他看起来天真无邪。
脸上乌青的掐痕还未消,却已经开始咯咯朝我笑。
我把他抱到房顶上,这里有个小阁楼,用木棍和泥草随意修葺的,村里人都这样弄。
因为能照到阳光,足够暖和,当婴儿房妥妥没问题。
还未进去就已经听见许多哭闹声,撕心裂肺的。
我推门进去。
里面有一张巨大的草席子,上面就像晒萝卜一样,摆满了未满一周岁的婴孩。
有的已经睡着了,有的在哭,有的则用黑葡萄一样闪亮的大眼睛看着我笑,哪怕身上长满了疮。
这样的夏天,这么多孩子挤在一个阳台屋里,苍蝇蛆虫,屎尿馊味,直冲鼻腔。
我死死忍着泪,将奶奶刚生的小小孩,塞进婴儿堆里。
这时,嚎叫声又响起来了,是我姑。
我姑跟我奶同一天生产,奶奶那边刚消停,她这边就开始剖肚子了。
这是她的第九胎。
太大了,生不下来,只能剖。
在我们村,产婆都是十项全能,只要能顺利把孩子弄出来,啥事都敢上手干,剖个肚子不算什么。
眼下我姑整个人浮肿到不行,满头是汗。
肚子鼓得堪比三个足球,几乎能把她整个身躯淹没。
剖腹太疼,就算是村里最有经验的产婆,也依然疼到她把自己舌头都咬断了。
满嘴的血。
肚皮上更是血流成滩,擦都擦不完。
这胎难产,我姑……怕是熬不成了。
「啊!」
「啊啊啊——」
床上女人的嚎叫直冲云霄,痛不欲生。
爷爷看着她小山一样高的孕肚,笑得合不拢嘴。
「看样子不是双桩就是三桩,英子这胎可真争气啊!」
在我们村,女人只管躺床上生孩子就好。
每一个孩子都是一根桩。
那都是活生生的钱。
别处流传的打生桩,都是用六到十岁的童男童女做桥墩子。
活灌水泥后封柱,让他们做保护神,就能守护桥梁永固不塌,造福后世子孙万代。
但我们村不同,只打刚满一周岁的婴儿桩。
全因村里太穷了,家家户户少说十胎打底,那都是一张张要吃饭的嘴。
反正都是长不大的桩子,谁家舍得浪费粮食生养到六七岁?
巴不得刚出生剪断脐带,就给村长送过去,让他迅速处理完,好快点结算份子钱。
至于要满一周岁,还是老祖宗定下的死规矩。
不然婴儿太小,人家施工队又不是傻子,这样「偷工减料」造出来的桥梁,保护神不够格,会遭灾的。
那些小报上到处流传的「豆腐渣」工程,没造几天就塌得粉碎,承建商一夜之间倾家荡产,跑路的跑路,坐牢的坐牢,懂门道的人一眼就瞧明白。
不过要打婴儿桩,也有讲究。
有病的不行,残疾的不行。
村里有个赤脚大夫,能在婴儿周年宴上,一眼瞧出端倪。
所以但凡侥幸活到成年的,身上不是有大病就是有残缺。
我爸是个先天瘸腿,我妈一只眼睛看不见。
「是啊,等英子这胎生下来,咱家就又能多添一笔份子钱。」
我们村把打婴儿桩赚的钱叫份子钱。
跨江千里大桥修成,宏伟壮观,谁家都出了一份力,怎能不算份子钱?
我姑爷搓着手,绿豆大的眼里暗藏精光。
「爸,你看英子这胎凶险,估计孩子生下来她也活不了几天了,要不,你用这胎的份子钱,再给我买个女人呗?」
那头我姑正在生死关头。
这头姑爷已经开吃人血馒头。
爷爷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却没驳斥什么。
只唾了一句:「都是该死的讨债鬼!」
唉,有女人,才有源源不断的份子钱呐。
我站在床边,手里端着水盆和毛巾,配合产婆剖腹,精神高度紧张。
姑姑已经痛到整个人抽搐扭曲,意识不清,嘴里胡言乱语。
「我不活了,我要死了,杀了我吧!」
「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她舌头被自己咬断了一截,声音模糊、癫狂。
被冷汗湿透、滑腻腻的手死劲拽着我手臂,长长指甲掐进我肉里。
在我活的二十年里,姑姑一向对我很好。
我想帮她解脱。
孩子生下来,不过就是折磨,倒不如一起随姑姑去了吧。
产婆让我扒着些姑姑的肚皮,她要把孩子拿出来。
我却一不小心,将手中满盆的水,「哗啦」一下,全部倒在了姑姑身上。
满盆热水将那划开的肚皮撑得晃荡。
「啊!」
姑姑眼珠子几乎要瞪出来,整个人在床上像濒死的鲤鱼打挺,劲儿大,产婆都被她一脚蹬飞在地。
但只蹦跶了几瞬,就咽气了。
临死的前一秒,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感激。
孩子也死了。
这一出实在太过突然,等屋子另一边的我爷和姑爷反应过来时,床上已经没有一个能喘气的了。
「啊啊啊我的份子钱!」
姑爷鬼火直冒,不由分说直接一巴掌扇过来,我瘫倒在床沿,眼睛正对着两团血渍呼啦的肉胎。
「李大夫说过,这胎是龙凤胎,最值钱的!」
「死丫头,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不可!」
姑爷拿起落在地上的木盆,就往我头顶重重砸下。
我眼跟头直冒金星,嘴里不停求饶:「姑爷姑爷,我不是故意的,是姑姑,姑姑她不想生,她自己拽着我的手,把盆打翻的!」
姑爷大喘粗气,拳打脚踢并没有停下来。
我的一只眼睛被他踹瞎,眼球爆炸的声音导在脑子里,连疼都喊不出,转瞬又被他用木棍敲断了一条腿。
骨头断裂时,我觉得我活不过今天了。
也好。
但我爷不同意,他拉住了失控到发疯的姑爷。
「爸,这死丫头就是故意的,干脆打死她得了,拦着我做什么?」
姑爷不满。
他的份子钱没了,买女人的事就要耽搁。
我爷伸出粗砺的手,将我从地上拖起来。
「她死了,以后谁伺候一家老小。」
爷爷用浑浊的眼珠子凝视我,带着狠意:「贱丫头起了歪心思,做长辈的要好好教育。」
我忽然心中泛起无尽恐慌。
爷爷把我扔进了我们村的大祠堂。
面对密密麻麻看不到尽头的牌位,我宁愿去死。
一夜非人的折磨后,我已经神智浑噩,状若疯癫。
妈妈来接我时,看着我满身的阴斑,搂着我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