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匡月是来找我讨债的。
如果我家没有破产,我绝对不会靠近这种人一步。
说真的,会变得不幸。
“你今天少敲了一次门。”在室内还戴着口罩和卫衣帽子的男人把稿子交给了我。
“我不记得您还规定了敲门的次数?”我说。
匡月看了我一眼说:“但是你每次都只敲三次。”
“我明白了,我以后也会一直敲三次的。”经验告诉我,在这里和这个男人争执只是浪费感情。
他会像个机器一样一直重复他眼里的客观事实,而我的情绪化不会对他产生任何影响。
做他的编辑兼保姆没有任何好处,不是为了钱我根本不会接手这苦差。
匡月每天早上都要吃营养均衡的早餐,但是他讨厌牛奶,也讨厌粥,并且需要保持身材。
他讨厌的东西很多,我都懒得一一列举。
匡月吃早饭的时候,我就进入他的卧室,把他在截稿期撕得满地都是的废纸清理干净。
更换床单被罩,整理电脑桌——没错,这家伙会用电脑打游戏,但他拒绝用电脑写稿。
“你该出来了,你今天喷了香水,记得开窗通风。”他说。
我没有喷香水,可能是拼车的女人喷了,不过不需要解释,因为我的雇主只在意结果。
本来这个早上和往常没什么不同,但或许是这两年如一日的奇怪日常,让我忘记了匡月是个人,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当然也是有家人的。
于是在他结束了早餐照常回卧室自闭后,我和他两年没出现过的妈妈在客厅撞上了。
匡月的妈妈看起来像一个贵重物品展示架,浮夸得缀满了金饰。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然后刻薄地抿紧了嘴唇。
“我是他妈,之前没见过你?”她自顾自坐在沙发上,用提问代替了互相自我介绍的环节。
或许我可以将这个态度理解为轻视。
不过无所谓,我一般不和这种人计较。
我转身敲匡月的门,三次。
“我说过没事不要来叫我。”匡月说。
“你妈妈来了。”我回答。
接着是“噔噔噔”的脚步声,匡月开门冲出来的速度太快,和我撞了个满怀。
他顺手把差点摔倒的我捞回来放好,又嫌弃得直拍衣服,随后才看向他的宝贝沙发。
匡月像猫,我在的时候他躲在屋里,等我走了他就会窝在沙发上。
我为什么知道,因为偶尔会回来取忘记的东西。
话说回来,正因如此,他对别人侵犯这个他的领域才会格外敏感。
我在这打扫卫生两年,只有沙发从来没坐过。
果然,看到有人坐在他的位置上,匡月伸手揉起鼻梁,这是他抓狂的前兆。
他以前为了遮挡视线会戴平光眼镜,当他焦虑暴躁的时候就会感受到眼镜对鼻子的压迫。
于是不自觉去按揉,这一点在他不知为何不戴眼镜了之后也没有改变。
匡月不发一言地上前抓着他妈妈的手腕就往门口走。
这位穿金戴金的夫人来不及站起来,被扯成了悬空的姿势,只有脚贴着大理石地面,像雪橇一样被拖着走。
震惊的表情还留在她脸上,她大叫:“你干什么,你怎么还动手?我是你妈,你放手!你放手,我不走!”
公允的说,我认为这位夫人没有受伤,顶多也就是被拖出去后会手腕疼,不过她叫得像是马上要伤残了。
她完全不明白自己儿子的习性,两年以来也没有一次出现在这个房子里。
不过她很会给自己找理由,比如现在她就盯上了我。
“你是不是谈对象了,就是她?是不是她不让你给我拿钱?她说你就听?”这声音非常尖利,而且语速很快。
她讲话又不过脑,连续着叫起来对人耳是个折磨:“你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白养你这么大!我告诉你,你想抛弃你老娘你要遭报应。”
养到多大?我不禁在心里发出疑问。
匡月十五岁在文坛出道,处女座就获得了巨大成功。以他的版税而言从那时起就不需要家人的帮助了。
“你没有说你拿那些钱去干什么,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给你钱。”匡月被这位女士拖住了。
她的力气很大,挣开儿子的手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挪窝,开始撒泼了。
“你帮帮你哥哥又怎么了?他娶媳妇也要钱,现在城里的小姐又要房又要车,以为自己多值钱呐!”
她的语言系统和逻辑都不太完善,卖惨卖到一半转而指责别人,骂起来颠三倒四但极尽恶毒。
匡月可能到底没法动手,已经在拨打物业的电话,中途他看了我一眼,对我说:“你去里面待着。”
为什么不是让我走?这种家事是我可以听的吗?
习惯性分析他的心理,我也只是猜测,或许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叛。
因为如果让我离开,就代表我不是他的女友,这就顺了他母亲的意。
我自觉躲进了只是摆设的客房而不是匡月的卧室。
外面的谩骂声还在持续,物业的人来得很快,但他们不敢对这位女士动手。
匡月说:“叫保安来,把她带走,以后也不准放进来。”
物业负责人向他道歉,说什么失误,因为自证了是母亲等等理由,过了好一会儿外面才重归宁静。
匡月来敲门,“你在里面吗?”
“我在。”我说。
“今天对不起,她说的太过分了。”匡月说。
一瞬间我震惊了一下,因为:“我以为你不会为别人的错误道歉。”
外面静了一会儿,我感觉匡月已经不在门口,准备带稿子回公司时,他又突然出声:“…你说得对,忘了刚才的话吧。”
等我离开的时候,他已经像往常一样抱着毯子猫在沙发里了,只是避开了不速之客坐过的位置。
回去的车上,我想到匡月的道歉。
他是一个多么高傲又别扭的人呢?
曾经他不慎摔了盆栽,平白给我增加工作的时候,都只是躲开我的眼神说:“它不知道怎么就碎了。”
我当时心里在冷笑,什么叫不知道,盆栽还能自己长腿不成?
然而就是这样嘴硬爱面子的匡月,在母亲冒犯了别人之后却会克服这些,隔着门来致歉。
即使那个女人两年不出现,来了就是找他要钱。
怜爱一个男人是女人不幸的开始。这句话是谁说的呢,我不记得了。
反正从那一天窥见匡月原生家庭的一角后,我对他的忍让程度直线上升。
匡月发现这一点后直接放飞自我了,这导致我的工作出现了很多问题。
撒在地上的可乐,黏在一起的手稿,被单独拆卸下来的沙发套,这些清洁上的难关姑且不提,匡月在家里不戴口罩了,这让我相当不适应。
“所以?他真像老大说的那样,长得巨帅?”程仙问我。
我不假思索说:“对,很帅,巨帅。”
我当然很爱我男友,并且多年前初见就认定了要和他在一起。
但是只论长相的话,匡月的脸堪称梦幻,就算带着十级滤镜,我都不能昧着良心说我男友更好看。
程仙特别喜欢帅哥,周末经常追着奶狗偶像的舞台全国飞,微薄的工资不能阻挡她对帅哥的追求。
听了我的描述,她替我纠结起来了:“一边是一见钟情相恋七年的富二代男票,一边是突然露脸的神颜天才作家,两边都好有吸引力啊。”
“有没有可能,我是说有没有可能我和匡月根本就只是雇佣关系。”我说。
“单纯的雇佣关系你天天往他家跑,你又不差钱,忍那个强迫症两年,这还不是爱?”程仙表示怀疑。
我差钱,我太差钱了,我心想。
但我没法告诉程仙。由于我不再搭腔,下午回公司的路上就只有程仙一直叨叨她的偶像了。
回到工位后,我照例整理匡月的手稿,但是工作的间隙总是感觉到奇怪的视线。
环顾四周也没发现是谁在看我,我只能继续工作。又过了一会儿,我又感觉到同样的视线,猛地一回头,隔着两个工位就抓了某同事一个正着。
我投去疑问的视线,同事尴尬笑笑指了指电脑,示意我看消息。
我点开办公群才发现,午休时间里面共享了一个word文档,文件名是《c组某女士装富脚踏两条船事件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