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街的探花郎死在了一场雨中。
被人发现时,尸骨都凉透了。
衙役在他住的破庙里寻到了遗书,泛黄的宣纸上字字工整。
他们依他所愿,将他埋葬于不远处的坟冢旁。
那冢前无碑无字,只放了个食盒。
里面装着巷角卖的桃花酥。
阴司使来的时候,我正等着喝汤。
前头乌压压的鬼魂焦急地催促着,七嘴八舌,颇不耐烦。
孟婆被吵得心烦,朝冗长的队伍大喝一声,“催什么催,一个两个急着投胎吗!”
喧杂的鬼群瞬间安静下来。
队伍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我伸伸脑袋,看到孟婆又执起汤勺,往碗里打汤;挨到的鬼魂一副不舍的样子,装模作样地拭泪,接了那碗汤水。
我羡慕地咂咂嘴。
终于!
等了几日几夜,终于快到我了!
这次我一定要投个家财万贯挥金如土有钱有势的人家!
又等了好一阵,奈何桥畔的太阳都升起来了,人间应该子时了。
孟婆拖着长腔哟呵,“下一位!”
我激动地坐过去,把我的善恶状递给她。
孟婆看了一眼,唏嘘,“惨哦。”
我很尴尬,等着她把那碗汤水交给我。
眼看那碗水离我的指尖只剩几厘,阴司使的大嗓门就传过来了,“阎罗王有令,打汤暂停!打汤暂停!”
那碗“嗖”地抽了回去,我傻眼,紧接着是满满的气愤。
我没忍住瞪了过去,那阴司使刮了我一眼刀,我扑腾一声匍匐在地。
“大人在上,小人得令。”
阴司使威风地拿出旨令道,“现鬼差人数骤降,欲将缉拿鬼魂之职分派给诸位,成功缉拿鬼魂,才可投胎转世,否则应奈河渡夫一职。”
鬼魂们七嘴八舌起来,“渡夫,铁饭碗呢!”
“可不是嘛,这是阴间的公职啊。”
我冷哼一声,什么公职不公职,老娘才不愿意一辈子搁这死河撑船。
我率先举手,“大人,小人愿意做鬼差!”
这阴间鬼差是有规矩的,我们学名鬼差,俗话来说是黑白无常。
听闻阴司使讲,有的人命硬,但生死簿上偏偏有他名字,因此需要提前接应此类人的鬼魂。
“提前接应?”
阴司使觑我一眼,“就是聚灵化形到他身边,等他死的时候,顺便把他接走。”
等他死的时候?
我心里打着算盘,是不是早让他死,我就能早收工,早投胎了。
“接魂都是一一对应的,你们来这儿挑挑你们要接的。”
我一个猛子冲过去,比众鬼率先拿到了生死簿。
先拿先有选择权嘛。
众鬼也推搡着涌过来,我草草略过一眼——
王顺——富商。
不行不行,富商天天吃好喝好,肯定活得长。
许不疾——医师。
这个也不行,万一都快死了又被自己救过来了呢?
偌大的生死簿上都是黑字,一时有些花眼,倏地,我眸光一亮。
景寻——乞丐。
这个好!这个好!小乞丐嘛,肯定命短。
我把生死簿一扔,朝着阴司使一顿乱跪,“大人,就这个,景寻!”
聚灵,就是将万物的灵气汇聚在一处,能重构肉身。不过这肉身不可见血,灵气见血,就会悉数退散。
我捏了捏自己胳膊上的肉,颇为惊喜。
毕竟死了不少时日了,总是飘荡着,这么一脚踏实地起来,难免心觉幸福。
我连忙跑去井边,对着井水做鬼脸。
呵,这脸也跟我死的时候一模一样。
面黄肌瘦的,一股子沧桑劲。
我苦笑,愣了一会儿就走了。
现在得去找小乞丐了。
正是深秋傍晚,夜深露重的,我走在阴司使指示的小巷里。
寒风瑟瑟,我裹了裹衣裳。
我靠,这死小孩在哪里啊。
我寻着巷子对街边的乞丐一个一个打量,男女老少都有,头发乱蓬蓬的,脸上泥垢交横。
一双手伸出来拉住我的腿,“好心人,给点吃食吧。”
我一惊,惯性退了半步,见是位老人,手皱得犹如树皮。
我摸摸衣裳,愧疚道,“抱歉,我也没有。”
便匆匆走开了。
比找不到小乞丐更可怕的事情来了,我发现我竟然一分钱都没有。
衣食住行处处都是问题。
我裹紧衣裳,坐在街边哀叹。
现在好了,我也是乞丐了,呵呵。
就这样,我在巷子口坐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我被冻醒,一摸头发眉毛,都是冰碴子。
我站起身来活动活动,手脚冻得有些僵了。
寒风一阵,我打了个颤,肉包子的香味一股脑飘了过来。
我深深嗅着,好香啊啊啊啊啊。
巷口的包子铺拉起幕帘,热腾腾的白气顺着风往外乱窜,男人正竖起招牌,女人在里屋和馅。
我朝男人的方向凑过去,哀求道,“大哥,赏口饭吃吧,我快饿死了。”
男人用汗巾驱赶,“去去去,一边去。”
“就一口,哎,大哥!”
见他不动声色,我悻悻走了。
过了一会儿,我又从墙角露出头,趁那男人不注意,我抓起两个包子就跑。
身后传来咒骂声,我权当听不到。
找了个角落,我缩在那里,拿出了俩包子。
真是,刚出笼的包子,手都给我烫出泡了。
幸好没见血。
我美美地闻了一下,立马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完一个,正纠结要不要再吃一个,还是留着做晚饭,一个小乞丐出现在我面前。
看身形还是个少年模样,他顶着鸡窝般的头发,一脸污泥,穿得也破破烂烂的。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包子,咽了口口水。
我: “……”
早知道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了,靠。
我尽量忽视他炯炯的目光,站起身来,想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正当我走了几步,那小乞丐身形晃了晃,破布一般倒了下去。
我赶紧蹲下身来,想看看他怎么回事。
他狡诈地睁开了眼,将我手里的包子夺去,迅速塞进了嘴里。
……
人心险恶啊。
我无语极了,坐在一旁,看他吃完。
“好吃吗?”
他嘴里被包子塞得满满的,只点点头。
“要不要再给你找点水啊?”
我阴阳怪气。
他三下五除二吃完了包子,见我一脸鄙夷,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翻了个白眼,“算了算了。”
不跟小屁孩计较。
那乞丐叫住我,“哎。”
我脚步一滞。
“你也是乞丐吗?”
“不是!”
我没好气地回他。
“那你昨晚怎么在巷子口坐了一夜?”
我瞥他一眼,“你看到了?”
“对。”他应声。
内心一片悲凉,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哀叹道:“差不多,马上也要加入你们这一行了。”
谁家鬼魂还得谋生啊!
想死。
哦,都忘了,我已经死了。
“要不是你这小乞丐,我还能再吃一顿呢。”
我埋怨道。
他低下了头,阳光照在他羸弱的肩膀上。
“这样吧。你若是没有住处的话,跟我来吧。”小乞丐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有名字的,我叫景寻。”
我没想到,提前接应鬼魂竟然是整整提前三年。
一瞬间呆滞,我回过神来,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你现在多大?”
景寻狐疑地看着我,“十四。”
在生死簿里,我看到,他是在十七那年死的。
我骂骂咧咧: 竟然还得陪这小子三年!
“怎么了?”
他疑惑地看着我。
压抑住内心的暴躁,我苦笑,“没事。”
很快到了城外的一座破庙,景寻推开门,我便跟了进去。
庙里供奉的是月老像,后来城里也建了一座,这里又偏远,几乎就没有人来祭拜了。
景寻熟络地从角落里摸出草席,铺在里间的地上,说,“这以后就是你的了。”
“哦。”我点点头,“有被子吗?”
景寻尴尬地挠了挠头,“没有。”
我: “……”
快要过冬了,没有被子会被冻死吧。
我有些绝望。
景寻顿了顿,一声不吭地抱来了一条被子,不厚但是也不是很薄。
把被子扔在草席上,他从月老像后面拿出一把铁剪刀,将被子剪成了两半。
接着他又变戏法似地从神像后拿出了针线,将剪切处缝好。
“喏。”他把一半被子给了我,“凑合着用吧。”
我喜上眉梢,“多谢景大侠出手相助!”
景寻笑了,满是泥垢的脸庞上露出两颗澄亮的眼珠。
晚上去觅了点食,一个好心人给了我们一块馒头。
庙里现在有两处草席,一处在月老像左侧,一处右侧。
我们两个各坐一处,听着外面掀起的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