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我」尸身的棺木被抬出府时,我的将军相公大捷凯旋。
上一次带回府的妹妹,立刻成了新欢。
俩人在众人前掩面而泣,惺惺作戏,并不知道我正在人群后看着这一切。
他忘了,他的军功,我既能让他挣到,也能给他撤了。
这一次,该换我不计情意,心狠手辣了。
我是顾止诺的正妻。
顾止诺上一次征战归来,我坐在铜镜前不敢去见他。
因为我大半张脸都被烧伤覆盖,面目狰狞宛若恶鬼。
他说,不计较我脸上的疤。
我信了。
拽了下裙摆,激动地走去前厅。
可尚未靠近,便听见花厅里传来女子爽朗清脆的笑声。
「原以为将军的住所都该是粗犷的,没想到家里倒是清雅,比起江南名流也不差什么了!」
被奉承得男人很愉悦,「喜欢你便住下。」
我心里诧异,怎么会有女人。
所以我戴上帏帽,走进去,隔着白色薄纱,看见了坐在首位上的顾止诺。
两年来他好似没有丝毫变化,一双桃花目里的柔情满溢。
可旁边,却站着一个暗红利落裙装的女人。
顾止诺见到我,「芸儿,怎么才来?我还以为归城时便能见到你。」
我还未开口,就被打断。
「姐姐定然是在梳妆打扮啊!你可是她的心上人啊!」
我看向那明明飒爽的打扮,却吴侬软语的人儿,竟与我有七八分像的。
那生机满满红润的脸蛋,和身上那逼人的江湖锐气提醒着我:
看,我是个美丽女人,不像你。
我的眼睛无法从可人儿的身上移开,顾止诺却拉起我的手。
「这是红缨,救过我的命,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现在暂住府里,还请夫人安排。」
我不搭话,心里想笑。
这是「美救英雄,以身相许」的戏码吗?
「姐姐为何戴着帏帽,是觉得见到红缨,污了眼睛吗?」
顾止诺扭头呵斥红缨,「别捣乱!芸儿脸上有伤,怕吓着人。」
我想起了当初我从火中被救出后,他抱着我亲吻我脸上的伤疤。
他说,「芸儿脸上有疤也比寻常女子美千百倍。」
可如今,在他眼里,我成了会吓到人的那一个。
红缨住进了我家。
我找上门时他俩离床只有一步之遥,见我来,顾止诺反倒骂我粗鲁。
两人喝的醉醺醺的,顾止诺黑着脸将红缨护在身后。
「芸儿,红缨素来胆小,你半夜上门难道不怕吓到她吗!」
我盯着顾止诺的眼睛,咬着牙问他可是要纳妾。
我命不久矣,没想过要霸占他的余生,只要他点头,我也不是不能答应让红缨进门。
可他只让我别多想,说他与红缨清清白白,只是将她当成了妹妹。
「妹妹?」
我只觉着好笑,隔着帷幔我都能看清红缨眼中的愤怒与不甘,这种眼神哪里是妹妹会有的?
未过几日,府中突然传出流言。
说我与顾止诺在边关成婚时无媒无聘亦无高堂作证,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妾。
如今真的主母归来,我也该让位了。
我扭脸便命人将嘴碎的人发卖出去,将军府最不缺的就是机密,这种嘴巴不严、乱嚼舌根的下人是万万不能留的。
红缨气冲冲的来找我,张口便骂我狠毒。
「不过是几句闲话,你怎么能将人卖到那种腌臜地方受苦?」
「世人皆平等,你凭什么高高在上?」
「你的心肠难道是黑的吗?」
我不太明白她的话,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从府里被发卖的下人去不了什么好地方,大抵是有丫鬟被青楼买走了。
「皎月。」我唤「将她送到牙婆那去。」
那些丫鬟虽罪不至此,是得赎回来卖到别出去。
至于红缨,也该给点教训吓唬吓唬她。
免得她继续在我眼皮子捣乱!
要不是她四处塞银子给下人,那些人又怎么会到处传闲话?
红缨气的红了脸,拔出剑就喝「我看谁敢!」
可惜她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够看得,皎月只用了一招便夺了她的剑,扭着她的胳膊往外拉。
「顾止诺若是知道你们——」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皎月敲晕过去。
「好歹是将军的客人,温柔些。」我低头看着信上的文字,温声吩咐。
「是。」皎月犹豫了下,蹲下身子将红缨扛起来。
我自小便是个异类,旁的姐妹学习琴棋书画的时候,我偷偷跟在侍卫后面习武。
旁的姐妹长大了变得柔情似水,我长大了打遍侍卫无敌手。
旁的姐妹哭哭啼啼准备和亲止战的时候,我抓着弓箭匕首偷偷摸摸去了边疆。
用母妃的话说,我这样的公主,就该早点自裁,免得给昌国丢人。
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有勇气的事,大抵便是潜入胡人帐中,刺杀主帅呼卡尔?
左右都是死,与其自尽不如做点有用的事儿。
细细想来,若不是我当时年少轻狂,也许就不会满身武艺尽废,成了汤药不离口的废人吧?
顾止诺来的时候,我正在写信。
母妃总说我这样的公主只会给皇家蒙羞,可我要死了,请家里帮忙照顾一下未亡人不过分吧?
顾止诺平民出身,他这样的人做了将军,若是朝中无人怕是会被欺负死。
我将信封好交给皎月,慢慢抬头看他「来了?我有事要——」
我止住话头,怔怔的看着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五个壮汉。
带陌生男子进我的闺房,他这是要做什么!侮辱我吗!
「将她压下去,充作军妓!」顾止诺下令。
他身后的人上前,伸手抓的却是皎月。
自幼与我一起长大的皎月!与我亲如姐妹的皎月!
我冷着脸将人护在身后「顾止诺,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叶芸,你何时变得如此狠毒了?」顾止诺不答反问。
他皱着眉看向我,目光里满是凉薄与憎恶。
「你怎么敢将红缨卖入青楼!」
我只觉着好笑,我何时要将红缨卖入青楼了?不过是吓吓她而已。
难道在顾止诺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毒妇吗?
可顾止诺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寻常女子若流落军营,怕是连半月都挨不过。
到底谁狠毒?
顾止诺站在桌前,遥遥的与我对视,他身若青松,可面上似覆了霜雪,冷的可怕。
「红缨在战场上救过我的命,我欠了她,理当报答。」
「她不过是个孤女,这些年来多有艰难,叶芸你要多包容。」
「你命人将她送去红袖招,吓得她大病,我总要给她个交代。」
「叶芸,乖,别闹。」
这个瞬间,我真的是讨厌极了这些话。
难道我不曾在战场上救过他的命?难道我用的不是孤女的身份?
难道不是她红缨先来招惹的我?
她被吓病后要交代,便要我的姐妹用命来抵?
这是什么道理!
「皎月。」我下令。
皎月慢慢将书信放下,在顾止诺满意地目光中缓缓上前。
「这才对。」顾止诺叹了口气「芸儿,我已经命人筹备婚礼了,这段时间你乖一点。」
婚礼?
是了,当初我被烧伤后终日惶惶不安,他却在那个时候与我写下婚书。
他说「别怕,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他说「你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你先回京好不好?」
他说「待我凯旋,再补给你天下最盛大的婚礼。」
可现在的我看着他,突然对这个婚礼不抱任何期待了。
他到底还是给我留了点脸面,没让人当着我的面押解皎月。
皎月很乖,走到门外才开始动手。
她将那五个壮汉砸在地上,除了弄脏了铺地的青石板外,没砸坏一点儿花花草草。
不愧是我的人。
「男子怎可入夫人闺房?」
我听见她在外面喝问。
顾止诺被气的甩袖离去,连躺在地上哀嚎的属下都顾不得。
我隔着窗柩注视着他的背影,从未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离我而去。
就像是有人将我的心刨成了丝丝长线,然后拽着线的一端远走。
这种感觉不好受,疼得我捂着心口弯下腰,禁不住咳出红殷殷的血来。
我强撑着,将刚写好的信投入红烛中,看着它在我的手上化作飞灰。
皎月见状急了「这不是给老爷的信吗!怎么……」
「不需要了。」我笑了,却也支撑不住晕死过去。
这样的人,怎么值得我在临死前耗尽一切为他铺路?
我与顾将军相识时他还不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