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秦府嫡女秦筝,生在书香门第,长在诗礼簪缨之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才情礼仪无可挑剔。
世人羡我好家世,好容貌,刚及笄便是京中第一才女。
我娘更是早早为我搭上了宫里,婚嫁不是皇子妃便是太子妃。
可只有我知道,这一切都压抑得我太久了。
我就要疯了。
【1】
我娘是荣国公府的三姑娘,庶出。
所以她从来都对荣国公府心存怨恨,认为自己从未得到过重视。
即使荣国公府并未苛待过她,在她要嫁人的时候,为她挑选了一位样貌品行皆端正的七品官,可她宁死不从。
宁肯做了吏部尚书家嫡长公子的贵妾。
我娘自恃美貌心机,也算得宠,过了一段风光日子,有了我。
后来父亲的发妻病逝,将我娘扶了正,我便有了嫡出的名分。
自我记事起,我便经常听见我娘喃喃着说:“不枉我苦心经营。”
我不懂,我自小就知道娘心气高,可娘成了正妻,娘开心,我便开心。
那时的娘待我真好,会陪我在院子里扑蝴蝶,给我做好吃的桂花糕。
可是后来,父亲怒气冲冲地进了娘的院子,把娘推倒在地,怒斥她毒妇,竟敢戕害主母。
娘的脸色惨白,可还是强撑着说冤枉。
娘做事天衣无缝,父亲找不到证据,更何况娘是国公府出来的女儿,父亲不敢对她怎么样。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娘依旧还是正妻,只是父亲却自请去了边关戍守。
我一下子成了没有爹的孩子。
京中顽皮的公子哥儿们嘲笑我,说我爹不要我了,我一把推倒对方往家跑去。
我一路跌跌撞撞,灰头土脸,想让娘告诉我,爹才不是不要我。
娘便是在那时候变得不一样了。
她对我不再和颜悦色,相反变得喜怒无常。
她总说父亲不会再爱重她了,只能从我身上下功夫。
娘为我请了最好的师傅教我四书五经,琴棋书画,请来宫里的嬷嬷教习我礼仪妇德。
为了保持纤细柔美的身段,我不能多食一粒米,多喝一口水,更是不可再食甜腻的糕点。
我娘总送我去外祖家走动,说让我学国公府家小姐的作派,沾染贵气。
可国公府早被娘伤了心,连带着对我也态度冷淡。
我不愿去,娘便一巴掌打在我的脸上,“你是我的女儿,怎么如此上不得台面,他们说你几句便说,还能掉块肉不成,还是说你也看不上你娘只是个庶女,丢了你的脸了?”
我忍住眼泪摇摇头,只要提起庶女这个字眼,娘便尤为激动。
我没有朋友,但是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因为那些小姐们的春秋日宴,娘从不让我去。
她说我要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课业、礼仪、才情、妇德,才是我往上走的全部依仗。
【2】
父亲当初一怒之下去了边关,京中本就颇有微词。
知道些内情的尚书府对我娘很是恼恨,婆母日日磋磨我娘,怨我娘逼走了她的长子。
我娘便把所有发泄在我的身上。
年少总是贪玩些,我每每被课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总喜欢看空中的风筝。
那是二房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在玩闹。
二房的主母姓刘,是个极温柔的夫人。
我很喜欢她,因为她与我娘最初的模样很像,总是温柔地笑着,望着院子里放风筝的两个女儿。
有一天,风筝恰好掉落在我的院子里。
二夫人带着女儿们来寻,我乖巧地把风筝递给了二夫人。
三姑娘和四姑娘躲在二夫人身后,怯生生地唤我大姐姐,两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奇地瞅着我,可爱极了。
二夫人先是接过风筝朝我道谢,而后像是看见什么似的,突然握住了我的手。
“筝儿这是怎么了,手心怎么有如此多红痕?”二夫人面色心疼。
我不好意思地往回抽手,“是我练琴不认真,总是弹错音。”
娘便用戒尺一下一下打在我的手心,严词厉色问我还会不会弹错。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习惯带着疼痛一遍一遍地练习,直到一音不错。
二夫人叹了口气,往我院里望了望,“今日你娘回国公府了,想来不会太早回来,不如去我院里坐会儿,等你娘快归家之时,我再差人给你送回来。”
就这样,我在二夫人院里和三妹妹四妹妹放了半个时辰风筝。
偶尔回头,好似娘就坐在檐下,望着我笑。
夜里,娘突然把我叫去了她的屋里。
我刚进屋,娘愤怒的声音便如同雷霆乍在我的耳边,“跪下!”
我身子一软,跪在地上。
娘的戒尺一下一下抽在我的背上,她不常打我的脸,我的脸日日用南海送来的珍珠研磨成粉细细敷着,洁白无暇,是我娘最满意的作品。
我娘边打边骂,“你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一点好玩的东西便把你的魂都勾住了,二房的人铁了心要教得你散漫,你便也帮着外人来违拗你娘!”
刚开始我还强忍着不敢叫喊,维持着我那点可怜的自尊。
可到最后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终于哭嚎出来。
“娘别打了,女儿知道错了,女儿再也不敢了.....”
有那么一瞬,我甚至怀疑我娘下了死手。
可好在她没有。
娘停了手,见我快昏死过去,又是一杯茶水泼在我的脸上。
连她身边的嬷嬷都露出了不忍的神色,刚想劝几句,我娘又道:“筝儿,你年纪小,容易被外面那些心术不正的人骗了去,娘好不容易才为你挣来这个嫡女的位置,你可千万不能辜负了娘的苦心啊。”
嫡女的位置?
可是二叔不是嫡出,四妹妹也不是嫡出,他们一家也非常幸福啊。
可我不想再挨打了。
我拉住娘的裙角,目光涣散,“女儿知错了,请娘放心。”
【3】
打了我之后,娘还不解气。
又跑去二房院门口骂了一通,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说二房的人一屋子庶出,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我不知道二房的反应,但只要我走出自己的院子,尚书府的主子、下人,对我都是避如蛇蝎。
娘丝毫不在意,只说她的女儿,她想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
祖父说她疯了,祖母干脆对我和娘眼不见为净。
娘还说,我有心思去放风筝,那便是她对我还是松懈了。
我再也没有半分休息的时间。
这样喘不上气的日子我过了整整八年。
这样的日子可真久,久到我分不清外头的日月,久到我对娘的责骂早已麻木。
直到我娘的脸上开始出现了笑容。
因为我早已名声远扬,是京中第一美人,更是京中第一才女。
而且,最重要的是,我要及笄了。
父亲也要回京了。
我娘第一次对我和颜悦色如此之久,“我儿出息了,为了你的婚事,你父亲已从边关启程回京。”
在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中,我知道了自己婚事的大致安排。
不是皇子妃就是太子妃。
我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我所受的一切苦难,忍受的一切孤独,只是为了有一天有资格成为某个男子的附庸,我不明白。
我只能看见,宫里有人来请了我娘进宫。
而后,不论是在尚书府,还是在国公府,我娘的腰杆都挺直了,再没有人敢看轻她。
可我娘却说,这还远远不够。
我冷漠地坐在她身侧,看着我娘一脸高傲地向众位夫人炫耀我的优秀,我感到一阵恶心。
可这冷漠,落在他人眼里,就是宠辱不惊,温和端方。
在这一众人中,我看见了二夫人。
她眼里没有我想象中的厌恶或烦躁,温柔的眼神落在我的身上,对我微微颔首。
好像在说,她不怪我。
我鼻尖蓦然一酸,不由自主地对二夫人露出一个笑容。
可正是这微不可查的笑容又引起了我娘的注意。
她在宴会上半分不显,直到回到院里,我抬头,娘的眼神变得幽深可怖。
我心下一凉。
这是她怒极的表现,下一秒,她就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
“孽女!”她好似忍着滔天的怒气,“你是不是早就不想认我这个娘了?早就一门心思要做二房那个贱蹄子的女儿!”
我满眼不可置信,“娘,我没有!你怎能如此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