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我就知道，我的一生只不过是史书的几笔，是他们爱情故事里的锦上添花。
可，我活过，我的经历是切肤的，我的情感是真实的。
我爱他，我爱他们。
说书人笔下谈的爱恨情仇，终究不过只是史书上寥寥几笔，是非功过，后人评说……
【一】
袁家的媒人上门的时候，我正在临先生布置的字，手上还残留着一点墨迹。宁筠来告诉我，有人上门提亲，是给我的。
我听着她的话，手下的笔一歪，毁了这马上就要落成的一整副字。
“袁家可是这城里上上下下人尽皆知的好人家，那个姑娘不想嫁进去，能落到你家头上，可不知你们修了几辈的福……”
刘媒婆的嗓音很大，大到即便我站在离会客厅还有几十步的回廊里，她的声音也震得我耳膜生疼。
“孩子还小，亲事也不急。而且我只是婶娘，她的事，还是得她父母做主。”婶娘的声音悠悠传来，平平淡淡的，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修书一封，去问问她父亲，若袁家真心求娶，便等上一两个月吧。”
仅仅三个月，一封家书，我即将嫁入袁家。
三年前，父亲一句话，我就从繁华的京都来到了老家云西。现在，他一封家书送来，便定下了婚事，府里上下便为了我的婚事忙碌起来。
没有兄长送嫁，没有父母的眼泪。有的不过是望不到尽头红色绸子，仅仅是这样而已。
而我，婚礼的主角，却像一个局外人，看着大雁纷飞，看着六礼走完，看着婚期将至。
“阿姐，你明明是同秦哥哥定了亲的，大伯，他怎么能这样？”
阿雯比我小了三岁，是老家三房叔父的幺女，十三四岁的年纪，豆蔻之年，正是对爱情报以最美好的期望的时候。
她不能理解，我的父亲为什么要将我许给袁家，因为，所以都知道的，三年前我来到云西所用的名义是修养，备嫁。明明已有婚约在身，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嫁给另一个人。
“莫要乱说，我同秦公子并不曾定过亲，我马上就要嫁入袁家，这种言论便不要再提及了。”
窗外的桃花落了，纷纷扬扬的落下来。
我透过绿色的纱窗望出去，从离开京都的时侯，我便知道我的家人，我的血脉至亲，他们希望我永远不要回到京都。
我同长姐之间，他们最终还是选择了身为长女，更加优秀的阿姐，而舍弃了我。
我不怪他们，因为我懂得父亲兄长身居要职，我的婚事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而是牵扯了两个家族甚至数十个家族的博弈。
阿姐成了太子妃，我曾经的所谓婚约就得让步，毕竟太子的妻族和当朝丞相的姻亲，不合适。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是一个深闺女子，我只能认命。毕竟，在可以选择的范围里，他们给了我最好的选择。
袁家的聘礼抬进了府中的那一日，云西的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梨花，离，当真是不吉利。可那又如何，没有人在乎。我也无所谓了，嫁的人非是心上人，何必在乎这些虚言。
蜀锦裁制的霞帔，精巧沉重的凤冠。目光所及皆是我梦中所期许的样子，只可惜眼前人梦中人。
“庚贴上书，你叫裴霖是吗……”袁付挑开喜帕时，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我能否唤你阿霖……”他坐在那儿，声音轻飘飘的，恰如陌上君子。
我点点了头，他便轻声唤道“阿霖”，仿若和记忆中的那个暮春，那个拂去我肩头的桃花花瓣的人重合到一起，似梦似幻。
【二】
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十年前的暮春，在开满了落英缤纷的桃林里。我十一岁，那时候我身子孱弱，父母兄姐总是惯着我。
四月初九，母亲同往常一样带我和阿姐去惠宁寺上香祈福。我向来不喜欢寺里厢房的环境，檀香的味道似乎浸入了房间里的每一件物品，令我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偷偷和阿姐换了衣服，溜出厢房，沿着寺的小路，往后山而去，我记得那里有一片桃林，很好看。
刚刚下过一场雨，山间小路湿滑难行的，我就这样被困在了路中间。
艰难地迈开步子，我试图将自己转移到下一个阶梯上去，却不料脚下一滑，整个身子向前栽去。
“小心……”
一双手迅速拉住了我，借助他的力量，站直，稳定了重心。
“你没事吧”清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抬头的那一刻，我仿佛看见了璀璨的星河，这一眼，便余生成劫。
这个少年人，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袍，惊艳了余生。
“霁儿”
“小姐”
“霁儿”
……
母亲和宁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下意识地喊道：“我在这儿”
“你是阿霁？”
“啊？”
“可不许告诉别人，你在这遇见了我，记住，我是秦灿”他揉了揉我的头，拂去我肩上的落花，声音仿佛这暮春时节里吹过的一阵风，温和，沁人心脾，带着醉人的桃花香，弥漫在我的心头，久久无法散去。
秦灿，秦家长子，父为当朝丞相，母亲是郡主之尊，太子伴读，可谓是天之骄子。
我原以为我遇见他是缘，直到多年后，才明白相遇是劫，这场让我倾心的遇见不过是一场精心设计设计的算计。
只不过，他算错了，没有遇见想遇见的那个她——我的阿姐，却碰上了我。
【三】
秦灿是太子伴读，常待在宫内，我并不得多见。但就在我遇见他之后，长宁公主年满十岁，也要选伴读。
那时候，我很欣喜，我想这一定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才让我在遇见他之后，有了可以长长久久见到他的机会。
伴读的人选左不过是世家女儿，京都之中，同长宁公主年纪相仿，还能担当伴读的便只有我与阿姐，那是我第一次希望我的阿姐裴霁不要如此优秀，也给我一个机会。
可惜，我没能成为长宁的伴读，原因不过是我太过于体弱，而裴家已经有了一个优秀出众的裴霁。
我的阿姐，裴霁成为了长宁公主的伴读，从此我与她的人生走向了两端，她是名满京都的裴氏女，而我，再无人知……
这一天夜里，她从宫里回来，特意来了我的房间，她问我是不是在桃林里遇见了什么人。
年少时的女儿心思，让我第一次撒了谎。
“没有呀，我没有遇见过什么人”
阿姐没有再说什么，但透过她的眼睛，我却似乎是看见了漫天飞舞的桃花和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便好，好好休息吧，仔细不要着凉了。”阿姐替我掖好被子，嘱咐宁筠照料好我，离开了房间。
【四】
袁付和秦灿，是很相像的两个人，又是一点也不像的两个人。
每当袁付坐在阳光下，轻轻唤我“阿霖”的时候，我总是能透过他看见秦灿的影子，仿佛是秦灿在轻声唤我。
可每当我的目光同他触碰到一起时，我便清醒的知道，他不是，不是秦灿，不是我的心上的那个人。
秦灿的眼睛似那深邃的夜空，有璀璨星河，让我深深地陷在他那极致的温柔里；而袁付的眼睛像火，热烈，却烫得我不敢去接受，不敢直视他的深情。
成为袁付妻子的日子，和在云西老家的日子没有什么差别。看书习字，抚琴下棋，一如既往，只不过做这些事的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我看书时，他常坐在另一侧，静静地喝茶；我习字时，他就在我旁边落笔成画，然后拿给我看，他画的我；我抚琴时，他伴着琴声用萧或瑟和上一曲；我下棋时，他就陪着我对弈……
或许，我给不了“愿得一人心”的爱恋，却能给“白首不相离”的承诺，没有意外的话，几十年后，我和袁付将会子孙满堂，相敬如宾。
而他，也同样会娶一个世家名门的女子，从此夫妻和睦，父慈子孝。
年少时的痴心和爱恋被时光掩埋，我和我心中暗藏的那个人隔着万水千山，永不相见，只有那份不为人知的悸动留存在我一人心中。
可人生总是不如我所愿，睁眼闭眼间，一切便不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