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成了叶家养女。
领养宴上,我唯唯诺诺生怕出错。
我的哥哥叶槿言要我抬头挺胸,像一束光给了我站下去的勇气。
我以为是上天垂怜,等我躺到手术台上,麻醉被注射进我的身体。
我才恍然,命运的馈赠早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夕之间,我从领着救济金长在孤儿院的穷苦人,变成A市叶家的掌上明珠。
周遭风言风语,养父养母却待我如亲生。
他们提前请了老师,为我选了华贵的首饰衣裙。
站在光鲜亮丽的一群人中间,我还是格格不入。
叶槿言陪在我身边。
一身带着黑色暗纹奢华低调西装,衬得他越发内敛俊秀。
我的视线甚至不敢落在他身上,生怕惊扰。
「抬头挺胸。」
我一惊。
陌生的手撑在我的后背,叶槿言低头在我耳边轻语。
「你是叶家堂堂正正认下的女儿,是我叶槿言唯一的妹妹。自信一点,要讨好也是他们该讨好你。」
男人手掌的温度透过后背的布料浸透进我的心房,温暖却不灼热。
那一瞬间,对这个「哥哥」,有不可告人的情愫在心中涌动。
从那天起,我正式更名应宁安,是叶家的一份子。
他们替我交上大学学费,以我的名义向孤儿院捐了好大一笔钱。
开学当天,叶槿言亲自开车送我,陪我报到,收拾宿舍。
临走给我一张卡,让我随便刷。
我不想接。
叶家父母已经给了我足够多的生活费,我不想在他们面前留下没有分寸的坏印象。
叶槿言见我推拒,把卡放在我的桌子上,手放在我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哪里有什么应该呢。
我躺在宿舍床上,拿着他们给我买的最新款的手机,只觉得做了一个荒唐无比的梦。
手机震了几下,叶家父母哥哥都来问我还适不适应。
我挨个回复,眼泪很快打湿了枕巾。
这是我梦中都不曾出现的生活。
我为了能够配得上他们,熬夜苦读。
不敢有一丝松懈。
甚至去琢磨怎样让自己更拿得出手。
寒假回去的时候,叶家父母惊喜看着我的变化。
叶槿言回来的晚些,看见在客厅陪父母聊天的我,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掩盖紧张,叫叶槿言哥哥。
他温柔笑了笑,夸我这样很好看。
我只希望披散的头发能遮住发烫的耳朵,服帖的粉底能够掩盖发红的脸庞。
暑假,叶家父母出差,交代叶槿言好好照顾我。
于是一整个暑假,叶槿言陪我一起窝在家里,哪怕是应酬聚会也会推掉。
每天清晨,我下楼的时候都会碰到刚刚回来的叶槿言。
他会送我一束开得正娇艳的百合花。
一直持续到我返校的当天。
叶槿言说:「我喜欢你。」
我并不是叶家具有法律效力的养女。
他们收养我时,我已经成年,只是走了一个仪式上的收养,办了一场宴会,改了我的名字。
我和叶槿言不是兄妹,无论是血缘还是法律。
他说喜欢我。
我以为我只能守着自己的心动,安分做一个养女。
可就在我二十岁的除夕夜,叶妈妈问我,想不想要做她的儿媳,做她的女儿。
如同上天怜惜。
叶妈妈和我说,刚办过领养宴,外人看来我还是叶家的养女,要我不要心急,也不用担心,只管和叶槿言恩恩爱爱,等到我的法定婚龄,立马领证结婚。
说着,叶妈妈将拿来一个方盒,交到了我手里。
「孩子,委屈你了。这是我的母亲给我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不论以后如何,你永远是我们叶家的女儿。槿言对你不好了,就来找我,让妈妈来替你出气。」
我哽咽着接下。
一直等到我二十二岁,甚至还没来得及等到毕业,生日的第二天,叶槿言带我去领证。
我从叶家养女,成了叶家儿媳。
尽管被毕业论文折磨得死去活来,当叶槿言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的时候,我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
这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时光。
我本以为我会一直幸福下去,像灰姑娘终于穿上了高跟鞋,和王子幸福美满。
事实是,高跟鞋是仙女教母的魔法,总会有失灵的一天。
二十四岁,结婚的第二年,叶槿言确诊了尿毒症。
我们正在马尔代夫享受沙滩和阳光。
今天是我们结婚两周年的纪念日,我打算晚上给他一个惊喜。
叶槿言被我赶了出去,他丝毫没有不耐烦,依旧像从前一样宠溺地拍了拍我的脑袋,叫我不要着急。
可是当我出去的时候,叶槿言消失了。
只在客厅留下一封信,让我安心等待,等着他回去。
等我在几天后终于接到了叶槿言的电话时,说话的却是叶妈妈。
「应宁安!你赶紧给我回来!槿言出事,你个当妻子的怎么还有心思在外面度假!」
与曾经温柔贤惠的叶妈妈大相径庭。
我来不及反应,匆忙订飞机赶回A市,直奔医院病房。
一个形销骨立的叶槿言,就这么出现在我的面前。
急性肾衰竭。
诊断报告摊在桌上,叶妈妈坐在我旁边安慰我,和我说之前她只是气话,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脑子里乱得很。
晚上叶槿言身边有陪护,我依旧翻来不去睡不着觉,索性坐起来开始搜索病情相关。
为什么发病,症状如何,怎样治疗,以及如何护理……
两年没看过书的我此时看这些专业术语,只觉得和天书一样,让人头晕眼花。
为了叶槿言,再难受再难以理解,我也要硬着头皮啃下去。
听说叶槿言清醒的消息,我立马去见他,却被拦在了门外。
「叶小姐您好,我姓沈,是叶槿言的律师。这是叶槿言签字的离婚协议,如果您没有异议,可以直接签字。」
我没来得及反应,跟我一块过来的叶妈妈一把拿过离婚协议扔到一边。
「宁安,你先别哭。我去帮你教训槿言,这做的都是什么糊涂事!」
叶妈妈开门冲进病房,把我和沈律师关在门外。
我捡起地上散落的文件,看见叶槿言三个大字带着红手印,明晃晃落在签字栏。
「沈律师,槿言还说什么了吗?」
沈律师叹了口气,劝我赶紧把字签了。
「应宁安,高门大户最能吃人,你现在跑还来得及。」
吃人?
我只知道他们给了我过去十八年从来不敢妄想的人生。
我是孤儿院长大的。
院长说,数九寒冬,三四岁的我穿着单薄的衣服站在院门口哭得嘶声力竭,周围没有任何一个大人。
要不是那天她出去倒垃圾看见我,我就要活生生被冻死。
孤儿院的生活没有那么好。
大人就那么几个,饭也就那么多,被半夜丢在门口的孩子却越来越多。
几乎是每个月一次,早上醒来就能听见陌生的孩童哭闹。
乖巧便吃不到饭,吵闹便是大人的教训打骂。
要不是靠着社会上零零散散的资助,可能我连高考的机会都没有。
也有被领养出去的孩子。
十岁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青青,被一家接走,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们拉钩承诺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之后却彻底失联,现在我连她的样子都已经模糊。
已经过上了梦寐以求的生活,谁还会去挂念曾经。
我以为我一辈子就凑活着过去,可是叶家把我从泥潭里拉了出来。
叶家每一个人,都把我当成生命中重要的存在,让我知道,原来曾经抛弃我的「家」,竟是这样温暖的存在。
怎么能够抛弃家人。
我回绝了沈律师的签字提议。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后给了我一张名片,让我有需要随时联系他。
叶妈妈在里面和槿言说了很久。
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叶妈妈眼角通红,像是哭过,却又带着一脸怒气。
叶妈妈一看见我,满脸怒气瞬间消弭。
「安安呀,槿言现在只是怕自己的样子吓到你,不是真的想离婚。他这个病一定会好的,我们给他找最好的大夫最好的医院,你先在家耐心等等好吗?」
「他不想见我吗?」我止不住眼泪。
叶妈妈一脸为难。
「我知道了,妈妈。我会在家等着他好起来。」
叶妈妈欣慰,夸我是个好孩子。
她拿过我手里的离婚协议,让我不要乱想,回去好好休息。
沈律师也跟着我一块离开。叶妈妈只是冷淡地和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