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奚灏时,少年郎满脸恨意。
他举起弓箭向我射来,锋利的箭矢划过我的脸颊,叫我泪眼婆娑。
我父亲登基后,他铮铮铁骨被我折碎,成了一滩烂泥。
我父亲篡夺皇位,我成了权势鼎盛的长公主。
而前宰相之子奚灏,此刻正跪在我面前,捧着一盒胭脂。
驸马很有情调,拿起胭脂要为我上妆。
我笑意盈盈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秋波盈盈,朱唇艳丽,实在美丽。
又瞥见了铜镜里的奚灏,只见他紧抿嘴唇,下颌凌厉,隐忍不发。
「殿下。」驸马柔声问道,「这样如何?」
我笑:「极好,驸马的手巧着呢。」
驸马温柔小意,贴心地要扶我起来,我却避开他的手。
驸马的神色一变,身子僵在了一旁。
奚灏上前递上自己的手。
我起身:「时候不早了,备车入宫。」
母亲见我来,眼底笑意藏不住:「来人,上酒。」
她拉过我的手:「那个奚二郎,你做何打算?」
我捂唇讥笑:「不过是个玩物,玩腻了自然就丢了。」
她尽收眼底:「我以为你对那奚谌还有念想。」
我冷漠地勾起唇角:「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想的。」
「当年奚谌不肯向我家投诚,如今拿捏着他弟弟,一点点磨平他的性子,也颇有意思。」
母亲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盏:「这两日,我已经向你父亲提出立太子一事。我儿,你莫要辜负母亲期望。」
我眼底的笑意渐渐扩大:「是。」
母亲靠近我,声音低沉,蛊惑人心:「我儿,定是九五之尊。」
马车刚到公主府,奚灏已经立在了府门前。
早年间,少年高坐马头,一身黛蓝的胡装,意气风发地行过街坊。
而如今,他的脸颊瘦削,颀长的背影透出寂寥,勉强撑起一件素衣。
我伸出手时,掌心已经稳稳落进他的手里。
他的掌心有茧,磨着我的手微微发痒。
双脚落地后,我收回手,一脸笑意地问向他:「驸马打你了吗?」
他的棱角被我磨得差不多了,眼底掀不起一丝波澜,薄唇微启:「没有。」
我走进屋里,捏着他的腰带:「不信,你脱下来给我看。」
他一言不发,动手解自己的衣袍,露出精瘦的上身。
我摸上他的肌肤,上面交错的伤痕,重重叠叠,不能消去。
他的身体温热,我冰凉的脸甫一贴上,就好似要被融化了,我轻声问他:「二郎,疼吗?」
他仍旧面无表情:「不疼。」
「怎么会不疼呢?」我假惺惺地开口,声音轻柔,「别怕,我这就把他拖下去关起来。」
他低下头,冷眼看着我,嘲讽道:「难道不是拜殿下所赐吗?」
我故作疑惑,向他眨眼:「这从何说起。」
他几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胸腔震动:「殿下不必装糊涂。」
我吃吃一笑,坐到榻边,不死心地向他要求:「你只要说,你想娶我,我便立刻逐了驸马,与你成婚。」
他冷眼看着我,依旧不肯说。
我失望地敛下眼睑,无趣得很:「罢了,你同你哥哥一样,冥顽不灵。」
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一双眸子像淬满寒霜,怨恨地盯着我。
我视若无睹,提起裙摆走到他身后:「把衣裳穿好。」
「来人,将驸马关起来,不许给吃食。」
转头,我笑意盈盈地对上他阴沉的视线:「奚郎君,后日陪我去参加禹王的马球会。」
「李瑶也要去。」
「若你敢和她眉来眼去,我便挖了她的眼。若你敢与她说话,我便割了她的舌。」
手指抚上他的脸颊,被他不动声色地躲开,我也不恼,就这么看着他失魂落魄地想着心事。
邹女官将我的弓箭翻了出来,美其名曰要我大展身手。
我抚着茶盖,喝地惬意:「备着吧。」
「驸马在房里关了多时,再这样下去,恐怕不好交代。」邹女官提点我道。
清透的阳光照地我浑身暖洋洋的,我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兄长的人,也留不了几时了,让他出来再过段快活日子吧。」
「是。」
我手指一点,指向面前的毛皮:「拿去给奚郎君挑一挑,看他喜欢哪几张,去做两件衣裳吧。」
邹女官蹙起眉来:「殿下,你如此宠着他,恐怕不妥,他毕竟是罪臣之子……」
我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嫣红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冰凉的石桌:「那又如何,他是我的,我想打他骂他,或者是想将他捧在手心里,全凭我自己做主。」
「难道连这种小事,女官也要管吗?」我的声音带着警告。
「不敢,是臣僭越了。」她立刻低下头去。
我不耐烦地收回目光:「时恩何时能归?」
「夏姑娘人还在边境,差人说还需段时日。」
我叹了口气,摸着细腻的茶盏:「她不回来,我的剑可没法出鞘。」
是日,禹王府马球会。
阳光熙和,照得人暖洋洋的。
我脱下披风,奚灏面无表情地接过。
我坐到大长公主身边,对着她盈盈一拜:「姑母。」
大长公主亲切温和:「舜儿来了,快来姑母身边坐。」
我乖巧地靠了过去,扭头对着奚灏轻声说:「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己去转转吧。」
奚灏只一眼的不解,很快便道:「谢殿下。」
这一幕落在禹王妃和大长公主眼里,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驸马怎么没有跟来?」禹王妃主动问道。
「他染了风寒,不好扰了大家的雅兴,就在府里歇着了。」我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道。
「那真是可惜了。」大长公主放下酒盏,道。
我的唇角溢出一丝笑意:「你们最近可听说了?李家的嫡女,要嫁给夏家的庶子?」
「略有耳闻。」
「我瞧着李家姑娘不错,不如姑母亲自为二人赐婚?」
大长公主赐婚,想要和离,便难上加难。
她二人将我的心思瞧了个明白。
大长公主一笑:「想必是极好的姻缘,舜儿特意来向我说上一番。」
「那姑母可要成全殿下了。」禹王妃笑着打扇。
我勾唇低眉:「多谢姑母。」
邹女官来寻我的时候,马球场上正打地胶着。
我提起裙摆跟上邹女官。
绕过小道,穿过树荫,不远处的亭下,奚灏正被一群官宦子弟为难着。
为首的是礼部尚书之子,薛乘,一身绛紫色衣裳,来者不善。
奚灏不过挡了他一拳,就被众人围着架住,薛乘一边骂一边往他脸上呼去。
「你还以为你是丞相之子?」薛乘盛气凌人,「你家早被抄了,如今不过是公主的奴仆,还敢在我面前摆架子。」
「让你喝,是看得起你!」薛乘骂骂咧咧道,「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奚灏的嘴角额头都流着血,脸颊肿得老高,一双眼睛死死瞪着薛乘。
薛乘又是一掌呼了上去,打地他头向一旁偏去,奚灏转过脸来,咬着牙恶狠狠地吐出一口血来。
「再这样,他会被打死吧?」我双手抱胸,觉得有趣。
「薛郎君是练过的……」邹女官不紧不慢道。
我快步踏去:「那就去救救这可怜虫吧。」
「怎么?」我靠近他们,下巴微抬,「薛公子打得畅快吗?」
薛乘见我来,立刻换上殷勤的嘴脸:「见过殿下。」
「臣听闻,这奚灏早年拿箭射向殿下,险些伤了殿下千金之躯,实在是该死,所以臣为殿下教训教训他。」他弯着腰,点头哈腰道。
奚灏凉薄的眼里流出愤懑,双手死死攥住衣袍,一言不发地盯着我。
真是没良心的小兽。我心里不满地哼了哼。
我递给邹女官一个眼神,她立刻明白。
「薛公子,抬起头来。」邹女官板正地说道。
那薛乘笑嘻嘻地抬起脸来。
忽然,邹女官抬手便是一掌,将那薛乘打蒙了,他哆嗦着嘴唇,满脸震惊:「这…这,不知哪里得罪了殿下。」
邹女官抬手又是一巴掌:「殿下叫你说话你再说话。」
薛乘忙点头:「是是是……」
邹女官又给了他一巴掌,他彻底安静。
我收回看向奚灏的目光:「我的人,薛公子来教训?」
我皮笑肉不笑:「这不是在打我的脸吗?」
薛乘和一众公子哥儿一听,连忙跪下:「不……不,臣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