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我是三皇子捡来的,宫里新来的都唤我一声姑娘。
尤其是长生殿三皇子的人。
十年间,我看着沉默阴郁的三皇子一步步登上那个万人敬仰的位子,成为人人口中的暴君。
然而,我死的这年只有二十四岁。
我变成一抹游魂附身到暴君珍爱的画中。
他日日盯着这副画,我胆战心惊。
总觉得他能看得到我。
我叫司月,十四岁时流落街头被三皇子司易捡了回去。
记得日暮西沉的那天,他骑着马向我伸出手。
十年里,他请老师教会我读书认字,抚琴作画,让我衣食无忧。
但是我从不和他亲近,见到他跟猫见到老鼠没什么两样。
尤其是每次他冷着脸教我写字时,我错一个他就敲我一下,笔杆敲到头上时我害怕极了。
我害怕是因为宫内宫外到处都是传言,说他喜怒无常、暴虐无道,诛杀有功之臣。
我害怕有一天他一不高兴把我也给砍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杀过人,一次也没有。
出征前他还对我说,回来会带西域的奇珍异宝给我瞧。
但是我死了,死在了我二十四岁这年。
我是被我的婢女一碗有毒的汤药害死的。
好像是说因为我挡了她家主子的路,她家主子是谁呢?
我在宫中待得好好的,我挡了人家什么路了?
可能是不甘被人害死都不知道凶手是谁,我的魂魄硬是留在宫里出不去。
反正到哪里都是待着,还不如飘在熟悉的宫里。
飘着飘着,就来到司易的寝殿外。
我从未进去过他的寝殿,因为他从不允许别人擅闯,听宫人说里面藏着暴君最珍爱的一幅画。
从没人窥见过这幅画的真容。
我暗戳戳想,这么好的机会,不得进去瞧上一眼啊。
我偷摸着溜进去了,一看,没想到暴君的寝殿还挺风雅。
室内燃着香炉,青烟袅袅,淡淡的香气充斥着整个卧房。
几缕细碎光从雕花的窗沿里斜斜地落在檀香木卧榻上,雕刻的龙凤宛若要动起来,乘风而去。
诶?
看了半天,也没找到暴君藏的那幅画,难道房间里还有密室?
下一秒,我视线渐渐凝固。
暴君的床头!
居然挂着一副雨后梨花凋零图,画中的梨花饱受风霜之苦,被大雨摧残,花瓣掉得七零八落。
像个身世凄凉的女子。
我最爱的梨花。
作画之人怎么忍心的?!
所以,暴君究竟是什么癖好,居然珍爱一副像是受了虐待的梨花图?
我不理解,但我大为震惊。
刚准备上手抚摸一番,突然之间天地在我面前旋转,这幅画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我整个身体狠狠吸住。
我竟然跑进暴君的画中来了!
画中的世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堪称世外桃源。
我惊叹不已,果然,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但是,往后不会要我日日对着暴君那张残暴的脸吧?
作为一只鬼,现在真的是欲哭无泪。
好奇心害死鬼。
这日,听说暴君回来了。
这下真的完蛋!
我一抬眼,就看见一张清俊的脸。
男人一身玄衣,玄衣之下绣着盘旋飞舞的金龙,几月不见,他脸颊变得瘦削,漆黑的眸,显得有几分冷漠。
忽然,锐利的眼神往我这边一看。
我吓得一惊,再看时他已经转过了身子。
他大概是知道了我死了的消息,整个人看着有几分沉默。
难过应该也是有点的,但他是帝王,还是杀伐决断的暴君,对于我去世的消息应该不会有特别大的触动。
毕竟对他来说,我可能只是他随手捡回来养的一个孤儿。
这是我待在画里的第一晚。
如水的夜,长生殿外阴风怒号,吹得室内的窗子咯吱咯吱地响。
“啊!杀人了!杀人了!”我猛地被宫女惊恐的叫声惊醒。
“暴君又杀人了!”
我浑身一颤,暴君不会发病了吧,以往我从没见过他发病时的样子,可听别人说暴君发病时会杀人,疯狂地杀。
几十条尸体染红雨夜的积水,成片成片的一滩滩血水触目惊心,见者闻者皆胆寒。
光听着就不寒而栗。
所以他成了人人闻风丧胆的暴君。
我暗自吞吞口水,我是鬼,他应该不敢杀我吧?
暴君提着剑进来了,长剑已经看不清原来的银色,鲜红的血落在地板上,玄色衣服被雨水和血水浸透。
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子浓重的血腥味。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
男人嗜血的眸子里闪烁着无尽的疯狂,有一种让天地毁灭的难过与绝望。
片刻,安静的空气里突然传来一声哽咽。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想却看见暴君眼角泛红,一滴泪砸在衣襟上,直到一滴滴泪砸在木地板上。
我半晌都收不起惊愕的表情,片刻才缓过神来。
他声音沙哑道:“司月,替你报仇了。”
“抱歉,朕回来晚了。”
于是,我从婢女的口中得知,害死我的凶手竟然是太傅家的小姐,江若兮。
江若兮,太傅家的小姐,暴君老师的女儿。
从小是金尊玉贵的人儿,人人都说暴君喜欢她,她必定是未来的皇后。
我见过她,她长得温柔细腻,弯弯的柳眉,白皙的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娇羞可人,第一次见我,她对我笑夸我长得漂亮,怎么也不像会是害死我的凶手。
但偏偏事实就是这样。
听说暴君杀她之前她撕心裂肺地咒骂我:
“司月那个贱人!要不是她我早就成了皇后,就是她挡了我的路,她该死!”
暴雨如注,江若兮人头落地。
这些经过我都是听八卦的宫女和小太监说的,尤其是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一边说一边害怕时,我就知道这大概可能是真的。
只是我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说我挡了她做皇后的路。
呆在画中的第二晚,暴君来了。
他一直盯着我,也就是我附身的这幅画。
我听见他说:
“原来是这样。”
眼神似乎带着丝丝了然,甚至蕴出几分笑意。
这也是我死后第一次见他笑。
从这晚过后,暴君日日盯着这幅画与我对视,时不时还会轻轻抚摸画中的梨花,眸中含有万般缱绻情深。
但我总能慌乱地败下阵来,因为他漆黑的眸子深深凝视这副画时,我总觉得他能看得见我?!
难道是桃花眼看狗都深情?
暴君又在寝殿用早膳,我闻着饭菜飘出的香气,嘴角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简直太香了……
还都是我喜欢吃的。
安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他低沉的嗓音:
“不准偷吃,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