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死的那天,皇上抱着将军哭了一晚上。
我替皇上添灯油时,他还在那里哭。
他哭什么呢,我不明白,将军自刎的时候明明他理直气壮的,怎么下了高台还多愁善感起来。
不过也好,哭的这么伤心,应当会给将军留一个全尸了吧。
后来
将军满门被抄家,而她自己被挫骨扬灰。
撒骨灰的那日我正在场,看着大太监随手将那罐子往山野里一扔,我站在人后趁无人注意,偷偷抓了一把。
我只是个承乾宫的小太监,因着能给皇上殿内填些灯油的活,有时也会被人唤一声“王公公。”
“大将军,宫内不能私自生火,我只能用未燃的香代替,您就当是我已经为您点燃了,您一路可要走好,平平安安。”
我找了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将藏在手帕里的骨灰倒进罐子里,然后拿了三支香出来。
“下次,别想着能懂帝王心了。”
在我的家乡,有骨灰入罐的习俗,说是可以保佑死去的人在黄泉路上不受风雨侵蚀,顺顺当当。
我将三只香插在地上,忽而一声猫叫,吓了我一个激灵。
我连忙将所有东西收拾起来,急匆匆离开了这里。
皇帝正直壮年,正是开拓疆土征战四方的好时候。
可自从大将军死后,朝中一时间无将领可领兵西征,大臣们每天在朝上只会唉声叹气,遇到事了只会说“皇上您看如何。”,皇上说了个开头就立马高呼“陛下英明。”
讨论了十多天都没有什么结论。
倒是宫中茶叶都要被泡没了。
这日我出宫采买茶叶,正碰到了皇后的贴身宫女小围,她与我同一年进宫,如今在皇后身边伺候,皇后待她极好,可比我风光多了。
我请小围吃水饺,小围便与我说了这些天后宫里的八卦。
说是皇帝最近被大臣们每日七嘴八舌的议论吵的头疼,常帷幕后休息,其实都是去了寰妃宫中,皇后为此可生气了,常骂她狐狸精。
后宫的争斗可真可怕。
回想当年皇后刚进宫时,也不过是十六年华,天真烂漫,自由洒脱,我脑海里还依稀记得她当年穿着碧落粉裙在仙女桥放风筝,不过短短十年,已被深宫折磨成了这个模样。
“所以啊,我最近伺候的也小心翼翼的很,生怕哪里惹得主子不高兴。”
我很理解小围的处境。
“我听说城东苏家新开了一家糕点铺子,甚是可口,不如你买一些带回去,讨一讨皇后的欢心?”
小围听我如此建议,觉得甚是有道理,当即决定前往。
我又做了一件好事,可真开心。
昨日朝中商讨许久的西征人选终于有了定论,便是校尉营统领苏武旺,虽然他官阶不高,但胜在机敏,出身世家,这几年功绩也不错,将校尉营打理的紧紧有条。
他主动请缨替皇帝分忧,又有宰相作保。
自然群臣也纷纷附和。
西征人选就这么定了下来。
大军走的那日我在城楼下的角落里偷偷看着,大军气势磅礴,听闻西边那巫马小国加起来都没有十万兵马,自然没有我们二十万大军来的整齐壮阔。
真潇洒。
不愧是大将军带出来的兵,一个个都斗志昂扬,令人仰望。
大军是五月出发的,全军覆没的消息是六月传来的。
说是正赶上雨季,大雨冲垮了桥梁,损失了一批人。
又遇上洪水,损失了一批人。
到了地方又遭到了敌军的埋伏,又损失了一批人。
皇帝气的急召苏武旺回京。
他灰头土脸的进入城门,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抱着柱子大哭,直到被几个兵士拉走他都在不停的嚎叫。
后来又一次殿上议事,有人小心翼翼提议。
“不如,从那人麾下的将领里,选一个?”
皇帝气的拍的金銮殿都要碎掉。
“你们这群蠢材,朕没了她连一个小小的将军都选不出来了?”
众人面面相觑。
有人提议重开武状元比试填补将领亏空,据说皇帝在殿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同意了。
我听大殿侍奉太监议论这些事的时候,也觉得皇帝做的没错。
大将军麾下的将领,死的死,伤的伤,无伤无灾的都被官职下调,调到山沟沟里驻守,哪里能配得上南征将领的位置。
武状元比试重开以后,一开始无人敢应征。
后来是皇帝最小的弟弟盛谨当着众人的面走进报名场地,才有人陆陆续续去报名。
他跪在殿前,大义凛然要为兄长分忧,愿意为民表率做第一报名人。
皇帝颇为感动的拍他的肩膀,直言他是国家栋梁。
等他走后。
“盯紧他。”
皇帝吩咐身边人。
这事儿我是从专门为皇宫养鱼的黄嬷嬷那里听到的,深宫乏味,只有这些八卦才能激起人们对生活的一点热情。
武状元比试如同燎原星火,迅速传遍了整个国都。
皇都客栈处处爆满,每日都有许多肌肉健壮的勇士在喝酒谈笑。
我陪小围借着采买的机会出去过一次,小围看着满街的健硕男子直流口水。
“这次真大饱眼福。”
我不是女子,看不懂她在兴奋个什么劲,不过是些空有蛮力的人罢了。
“你啊,要等四十岁以后才有机会出宫,现在看有什么用。”
小围眼里的光忽然就熄灭了。
“是啊,要四十岁,若是皇后娘娘不同意,也许一辈子,我都在呆在里面了。”
见她闷闷不乐,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买了个冰糖葫芦想逗她开心。
她没有接过,只是看着我。
“若是她还在,是不是我就不用等这么久了……”
她蹲在路边大哭起来。
我手足无措。
小围心中酸楚我大概知道一些,她身为皇后心腹,日日如履薄冰,怕也被迫做了许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吧。
我只能尴尬的拿着糖葫芦坐在她身边,等着她情绪平复下来。
宫中无处可宣泄,只有在这宫外,可以稍微喘口气。
小围足足哭了一个时辰,站起身前她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
“谢谢你。”
她对我说。
谢什么呢,我们不过是一样的苦命人罢了。
回宫后依旧是每日劳碌,看着各位上人们的眼色行事。
大约一个多月后,武状元比试出了结果,夺魁的,正是盛谨。
皇帝亲自在殿上为盛谨挂帅,送他去西征,经过苏武旺的教训,西征艰险众人皆已知晓,此次能否成功谁心中都没有底。
盛谨在殿上叩首,言明要为陛下死而后已,无论西征艰难与否,都要血战到底,若不成功,提头来见。
皇帝脸都笑出了褶子来。
“皇弟不必说的如此严重,但西征乃我国大事,关乎国运,势必一定要凯旋。”
盛谨走后,皇都再次无聊起来,我爱听书,可又不能总出宫去,便偶尔自己写些话本子讲给宫中姐妹听逗逗乐。
“听说宫外现在话本子价格可高了,你写的这些故事要是放在宫外,一定能卖很多钱。”
御膳房采买太监郭公公跟我说。
“要那么多钱干什么,我们说不定得一辈子在宫里待着,花不出去的。”
我分给郭公公一个小煎饼。
“可以换钱给你父母盖房子啊。”
“我没有父母,不需要盖什么房子。”
我笑起来,我是个孤儿,小时候便被人贩子卖进了皇宫做小太监,没什么牵挂,不需要钱,在哪都一样。
“这样啊,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
郭公公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理解。
“我原本计划三十岁能出宫,给我父母盖个新房子,再给弟弟娶个媳妇,开个杂货铺侍奉她们终老。不过没事,这会儿我们哥俩可以相伴终老了。”
我略微思考了一下,把我刚写的话本递给郭公公。
“给你了,不知道能不能给你的家人盖房子。”
郭公公与我来回拉扯了好几下,他才将话本收了起来。
“去的时候记得带斗笠,别找大书商,找那种黑市里的,要是被人发现是宫里人带出来的一定会有麻烦。”
“你放心,我常年做宫里采买,黑市我比菜市还熟。”
郭公公千恩万谢才从我这里离去。
三日后就是他的采买日,到了天黑皇宫门快关了他才匆匆赶回来,一回来他就到了我的住处,从怀里掏出了沉甸甸的三块大金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