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严打还没开始的时候，东北是有一些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的。那时候最出名的就是乔四爷，杀人放火，无恶不作。
在他落马后，又一个人登上了历史舞台，他就是赵天瑞，道上叫他二哥。不管是真名还是诨名，他都没有乔四有名。但他有一个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灰色产业。
那是一栋坐落在滨江市江北区的粉红色小楼，地上三层，地下两层，是滨江市最早的商务会所。当地人都叫它，江北红楼。而我，就是江北红楼的“师爷”。
我和赵天瑞是在一处建筑工地上认识的。
那时候，我们还都是二十郎当岁的大小伙子。市政规划打算将政府大楼迁往江北，赵天瑞负责在工地搬砖，我比他强点，我负责推车。
一来二去，我和赵天瑞熟了，下工吃饭的时候经常混在一起。
赵天瑞和我说，他是个大学漏子。高考的时候，他考了将近七百分，上一个重点一本不成问题。但在报到之前，他的父亲得了重病，母亲花光积蓄，卖房卖地也没能救了他爸，之后他就没钱上学，只能到工地来搬砖赚学费。但是第二年，他落榜了，从此一蹶不振，只能扎根在工地了。
我和他不大一样，我是正经的泥腿子，没文化。我爷爷是村里的神棍，专门给人看外病，偶尔的还跳跳大神，给人算命。
我想上学，我爷爷不让，说我命里没这个，念书出不了头，还不如跟着他跳大神，看外病，以后还能遇见个贵人。
我算是学艺不精的，加上坑蒙拐骗，勉强够吃饭。
学了十几年，爷爷死了，封建迷信活动也不让搞了。我要文化没文化，要学历没学历，找不到工作，只能到工地来推车。
工地上的人知道我会算命，三天两头就来找我，让我给算算。
但是命这个东西，越算越薄。而且，找我算命的工友，都是抱着我铁口直断，说他们能一夜暴富的心态来的，但怎么可能呢？买彩票都选不明白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有钱呢？
我也就是打个岔，说他们能娶上三个媳妇儿。
大事儿出在四月份那个晚上。
东北，四月份还在下雪，为了赶工期，工头逼着我们强开工。
赵天瑞是最先站出来抗议的，一方面是东北四月份还保持着零下十几度的低温，冻土层根本打不透。这样开工，不仅现阶段工人的生命安全没有保障，而且完工之后的楼体质量也没有保障。
但是工头不听，他们手里有甩棍。赵天瑞是第一个挨打的，甩棍砸在他身上，我甚至能清楚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那些口口声声说要和他共进退的工人，到了现在都保持着沉默。赵天瑞像是一杆枪，冲锋陷阵的是他，最先被缴获的也是他。
最后，还是我冲了出来，一把抓住甩棍，说尽了好话，工头才肯放过赵天瑞。
众人鸟兽散去。
我扶着赵天瑞回到工棚，他吐了一口血沫子：“妈的，没王法了！报警，咱报警！”
“报警有啥用。”我对赵天瑞说道，“工头敢打人，你知道为啥不？人家后头有人呢。有人罩着，所以有恃无恐。”
“就没啥能治他们的了？”赵天瑞的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
我摇了摇头，也只能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
赵天瑞全身都是淤青，我给他打了盆水，擦洗了一下，就嘱咐他早睡。那一晚，我睡得也不大安稳，总能听见赵天瑞粗重的喘息声，和疼痛的呻吟声。
早上五点，闹钟响了。我从床上爬起来，洗漱，收拾，这是多年工地生涯养下的习惯。六点半，工头还没来叫早，这让我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按照往常，我们六点钟没出工，工头就会轮着甩棍掀工棚了。
我悄悄叫醒赵天瑞。
他明显还没睡醒，揉着眼睛往工棚外面看：“咋，出工了？”
“没有，今天工头没来叫早。”
“没来就是不用出工，睡吧。”赵天瑞翻了个身，疼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整个上午，风平浪静，工友们陆陆续续睡到十点多才起床。起了床就聚在一起，三三两两的打牌，说闲话。
还有人往赵天瑞身边凑，说他的这顿打没白挨，工头不敢开工了。
我赶紧把他们都赶开，生怕赵天瑞生气。可赵天瑞却没有我想象中的暴躁，还是和他们一起聊天，打屁。
等到下午的时候，建筑公司的老板带着警察来了，说工头失踪了，而我们是最后和工头爆发冲突的人，让我们配合调查。
按照那个年代的说法，我们都是外来务工人员，都算社会的不稳定因素。二十多个人呼啦啦的跟着上警车，再呼啦啦的跟着进局子。
期间就有不少人开始闲言碎语，说是工头只跟赵天瑞吵了架，说不定是赵天瑞把人杀了呢。
我没敢吭声，因为我掐指一算，这个工头确实没了。
进了局子，我们被分成了几拨，在墙根底下蹲了一溜儿，审到谁谁进去。
我是第一次进局子，紧张的都快跪下了。一进审讯室，两条腿都在哆嗦。
简单问完基本信息，就进入了正题：“你和孙兴是什么关系？”
“孙兴是工头，我是干活的。”
“今天凌晨三点到五点，你在哪里？”
“工棚，我在睡觉。”
“谁能证明？”
“赵，赵天瑞。他就睡在我旁边的床。”
审我的警官一下就乐了：“你俩这是相互证明？串供了吧！”
我又被吓得一激灵：“那不能，他昨天晚上还打呼噜呢。”
约摸半个多小时，我被放了出来。与此同时，我看到赵天瑞也从另一间审讯室里走了出来。和我不同的是，他满面春风，已然与审他的警官打成了一片。
我和赵天瑞是一起被放出来的，回到工棚的时候，不少人都不在。他给我递了一根烟，我俩就坐在工地边上抽。
“哥，我能信你吗？”赵天瑞问道。
“咋？”
“你算出来了吧？孙兴死了。”
我一时语塞。
“哥，你不是啥凡人，但咱为啥要受这个鸟气呢？”
我背上的汗毛顿时竖了起来，压低声音质问：“孙兴是你杀的？”
赵天瑞没承认也没否认，他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水泥基桩：“哥，我不能害你。”
“别闹，你昨天晚上明明在我身边打呼噜呢。工棚那么多人，你咋出去干的？”
赵天瑞扔给我一部翻盖手机，手机里面正播着他的呼噜和呻吟声。
我“蹭”地一下蹿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他是怎么避过这么多人的耳目出门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来的，但人一定是他杀的：“人呢，孙兴的尸首呢？”
赵天瑞仍旧没搭我的话：“哥你想出人头地不？”
我的脑子“嗡”的一下，这人疯了。
之后，孙兴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人被抓，没有人被问责。工地照常开工，不同的是赵天瑞俨然已经代替了孙兴。
在政府大楼的项目结束之后，我们也就原地解散了。拿到工程款，我打算胡吃海喝过一阵子。没想到赵天瑞就在这个时候找到了我。
他已经鸟枪换炮，西装领带了，我还穿着那件破布棉袄，显得无比寒酸。他把我约到了我们当地最好的酒店，进门的时候，我这破衣喽嗖的样儿，还被保安拦了一道。
我是第一次进这么高档的地方，畏畏缩缩的坐在椅子上都不敢动。
他给我倒了一杯酒：“哥啊，你有啥能让生意红火的招儿不？”
我被问的一愣：“啥生意？”
“我想开个夜总会，唱歌的，还有小姑娘的。”
“你疯了吧，咱是干啥的？搬砖推车的，你哪来的钱开夜总会啊？”
“小鸡儿不撒尿，各有各的道，这你就别管了。”
实话说，都是一个工地出来的，看着他吃香喝辣抱妹子，我哪能不嫉妒呢？所以我也下定决心，干一票，然后收手，回家盖房娶媳妇儿。
我叹了口气：“有是有，不过这事儿有点难。成一次，我保你十年。”
赵天瑞一拍胸脯：“大哥，只要你不要龙鳞凤角，啥我都能给你弄来。”
我看着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对赵天瑞说道：“得有一个人，一个死人帮你运财。尸首得是陈年的，怨气散了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