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区被泥石流活埋的时候,村长用颤抖的手拨通了白既东的电话。
白既东却冷冷道:“章子秋,你不告而别一年,到底是给我打电话了。”
“我劝你识时务,即便子衿没答应嫁给我,你也别想再回来了。”
“如果是钱,我一分都不会再给你。”
村长一脸惊讶,还没来得及出声,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远远的几个村民带着哭腔,大声呐喊道:“找到章老师的尸体了,快来人,搭把手!”
在我下葬后的第三天。
几辆越野车开进了村子里,白既东踩着车辆扬起的尘土,疾步闯入了学校的礼堂。
礼堂正中白布置孩子们在山里摘来的野花。
秋天天气凉了,这些花开在山的极深处,孩子们找到废了好大功夫,这时已经有些灰败了。
没精神半开着的野花簇拥着我的黑白遗照。
那是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在城里拍的第一张证件照。
青春稚嫩的脸庞,眼神明亮,全是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与充满拼搏的活力。
白既东怔了怔,在他面前,我似乎从未展现过如此鲜活的一面。
江靖远从礼堂外走进来,白既东显得很激动,一见他,就狠狠揪起他的衬衣领子。
“章子秋是怎么回事?她为什么死了?她怎么就死了?”
白既东眼底全是难以置信的悲愤与痛苦。
江靖远冰冷又鄙夷地看着他,缓缓道:
“你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叫她去死么。就是死了,最好也不用通知你,你懒得付帛金?”
闻言,白既东颓然松开了江靖远。
却被江靖远狠狠揍了一拳。
白既东摔倒在地,险些撞到摆着我遗照的桌子。
我的几个学生经过,张开臂膀护在桌前,大声对白既东说:
“滚出去,你这个坏人,不许你碰坏章老师的东西。”
一个较大的孩子,是我教得六年级的班长。
他恨恨地瞪着白既东,说:
“章老师手机里有他的相片,一看相片章老师就哭!一定是他对章老师不好!坏人!”
白既东刚站起来,眸底闪过诧异与慌忙,望向我微笑着的遗照。
他微微张口,想质问什么,却忽然想起来。
我已经死了,不可能开口说话了。
孩子们齐心协力,将白既东推出了礼堂。
江靖远走得远远地,留给他一个讥讽的笑,便驾车离开了。
我自从被泥石流倾头盖下后,便成了一个虚无的灵魂体。
本以为下葬之后,就会消散了,却没想到至今还滞留在人世间。
难道我对这个人世间还有什么不舍与羁绊?
我望向身旁的白既东,他似乎还没从我已经死了的事实里,回过神来。
我们结婚三年,他不爱我。
我对他的爱,也被他弃如敝履,践踏成泥。
所以,我为何对他还有不舍与羁绊?
村长带白既东到我生前的教师宿舍,只字不提我遇难那天拨通的那通电话。
其实,宿舍还能剩下什么东西,除了日常衣服,就是一部旧手机和一部旧电脑罢了。
白既东怔怔地看着我留下来的简单的私人物品,依稀还能看见我生活过的痕迹。
村长在一旁说,“章老师是个好人啊,我们村里的教学楼都是她捐赠的,还有好几个村的学校都开始修建新楼,她那么年轻,怎么就……”
钱?
白既东脊背僵硬,稍稍转过身,问:“新学校是她捐赠的?”
“对啊,学校的书本教材,还有电脑室,投影室……章老师自己掏钱办的。学生生活困难,她还在学校草地种菜,下厨……”
记忆里,白既东和我争吵中,时常会提钱。
“你别装出那副贱兮兮的样子,不是为了钱,你怎么可能嫁给我。”
“我愿意怎么花钱是我的事儿,有钱,我连和你的婚姻都买得起。”
“章子秋,为了钱,不是和我,换作别人,你也愿意结婚的,对吧?”
……
白既东似乎也回忆了起来。
我是很看重钱,因为我出身贫穷。
在我的认知里,钱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可是在白既东眼底,我只是贪他的钱。
他追问村长:“章子秋,到底是怎么死的?”
村长心底已经猜到我和白既东名存实亡的婚姻,目光看向他,带着浅浅的谴责。
“章老师,是为了去看隔壁村教学楼的工程,在路上遇到了泥石流去世的。”
“章老师,没和您说过?”
“你们……不是夫妻吗?”
村长的话叫白既东心头一震。
是啊,我们不是夫妻?
一年前,我们的结婚纪念日,我一个人被抛弃在顶层高级西餐厅,苦等了一个晚上。
直至打烊,服务生来提醒我许多遍,我才不得已离开了餐厅。
白既东新发的朋友圈里,是他拥抱着薛子衿,在城市的另一头看漫天烟火的相片。
薛子衿微微侧脸,嘴角带笑。
白既东舒展的眉眼,皆是爱意与愉悦。
相片的一角,白既东却还戴着结婚戒指,那是我们一起去挑的。
我的微信里躺着他的留言:今晚我有事,就不过去了。
白既东这话,相当于是直接给我下了解聘书。
他痴心追逐的白月光回国了。
我们的关系也该结束了。
三年的婚姻,我以为会有什么是不同的。
他绝情起来,可以昨天还抱着我,送我戒指,对我说明天是结婚纪念日,他在西餐厅等我。
今天他就可以搂着别的女人,在朋友圈公开秀恩爱。
呵,我能算什么。
村长走后,留下白既东一个人在我的宿舍里。
白既东从黄昏坐到深夜。
陪他一起来的陈秘,不敢催促他,只好帮他打开了我宿舍里的吊灯。
暖黄的吊灯打下来,白既东坐在我简易木板搭成的小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书桌上被收拾整齐干净。
书桌前的一面墙,贴满了我和学生们上课、游戏、生活的相片,上面的点点滴滴,我都是那样的开朗与轻松,脸上带着动人的笑。
白既东站了起来,指尖触碰到其中一张相片中我,慢慢地贴向了自己的胸口。
他苦涩一笑,笑着笑着,却落下泪来。
我原本以为,他对我的死会满不在乎。
可是为何他要对着我的相片暗自垂泪?
“章子秋,你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我没说么?
我离开白家那日,还专门去了一趟公司。
当时,他和公司几个创始人都在开会。
薛子衿坐在他的身侧,为他在会上的发言仔细地做着记录。
那从前也是我的位置。
可现在取而代之的却是薛子衿。
他们看上去很般配,是典型的青梅竹马,兼着郎才女貌。
会议中白既东发言完,薛子衿立刻熟稔地递给他下一份文件。
两人多余的话一句没有,却是一个眼神,就知道彼此需要什么。
我深知,自己是为何败下阵来。
可总有一股子不甘,叫我非要和白既东做最后告别。
散会之后,副总江靖远最先从会议室出来,见到我微微一愣。
他身后是还在热络议论着会议细要的白既东与薛子衿。
薛子衿微笑颔首,一颦一笑,都带着优渥环境养出的优雅与自信。
白既东瞥见我,敛去了笑容,眼底淡淡的只剩下是厌恶与责备。
他不喜欢在这种场合见到我。
“你来我这里,是宣誓主权的么?白太太。”
回到办公室,白既东施施然坐在座椅上,像从前一样训我。
我抬眸看他了片刻,强忍悲伤,说:“钥匙放在家里了,除了当初结婚你给我的那一笔钱,我什么也没带走。”
白既东眉峰一凌,凉薄道。
“所以呢?你想证明你多清高,离婚没和我分身家?还是想在最后,说你有多爱我,和我结婚不是为了钱?”
“对,我嫁给你,就是为了你的钱,够了么!”
我故意道,这三年来,我真的受够了他的侮辱。
“章子秋,你果然够贱!”
我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将面前的文件一把推倒了。
宛如把我心里仅存的爱意给推翻了。
他看我,一贯都那么廉价。
听见巨响,办公室外的江靖远和薛子衿都闯了进来。
他们三人是一起长大的伙伴,之间感情深厚,便是连我们夫妻吵架也可以随意进来参观。
反衬得我像是个外人。
见他们进来,白既东丝毫没有顾及,指着我怒吼道。
“你给我滚!从今以后,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