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牵着一名女子的手出现在盘旋楼梯上。
乍一看去，众人皆是惊叹不已。尽管她面纱遮颜，但是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靠近左眼角下的一朵艳红桃花。纹得栩栩如生，衬得那女子妖娆美丽至极。
有人站起身，连击三掌笑道：“好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绝世歌姬。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1926年，上海。
白公馆大厅里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奢靡舞会，各色名流世家穿梭其间，在优雅的乐音中觥筹交错，款步言笑。陆楠臻坐在大厅一隅，指尖夹着一支烟，目光淡淡扫过大厅一众人后，落在窗外略显阴沉的夜色里。
一刻钟后，白朔牵着一名女子的手出现在盘旋楼梯上。
一袭深紫色的曳地抹胸晚礼纱裙，锁骨处是一枚如星辰般耀目的黑钻石。漆黑如雾的卷曲长发海藻般垂至腰际，别一顶精致的黑色小礼帽在发间，只露出被纱隐隐遮住的半张脸。
乍一看去，众人皆是惊叹不已。尽管她面纱遮颜，但是仍能清清楚楚地看到，靠近左眼角下的一朵艳红桃花。纹得栩栩如生，衬得那女子妖娆美丽至极。
陆楠臻回过神，望着白朔牵着那女子的手款款走下楼梯。
有人站起身，连击三掌笑道：“好一个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绝世歌姬。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女子施施然一笑：“桃夭万不敢当。”举止优雅，仪态从容。
白朔轻轻吻了吻她的手指，在舞池中绅士地朝她摊开了掌心。一曲舞罢，白朔抬起手臂，勾起桃夭的指尖引她连转三圈，而后随着他的动作，稳稳旋落在一旁的钢琴后。
琴声清泉般自桃夭葱白的指尖流泻而出，一切如行云流水禁不住让人出声赞叹。
白朔端过钢琴上的高脚杯，一手插入口袋斜靠在钢琴一侧。他桀骜一笑，看似对众人举了举杯，目光却遥遥穿过众人，略带敌意地落在陆楠臻身上。
曲罢桃夭绕过舞池里的人来到陆楠臻身旁。她同白朔一样，从一出来就感到这个人的目光从未离开过她片刻，熟悉却又陌生。他表面不动声色，眼睛透着深不可测的深邃，像是随时在等待着猎物的出现。
不及她开口，陆楠臻突然伸出手臂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手指及其轻佻地挪上一寸，然后重重压了下去。
桃夭只觉浑身随之一颤，本能地咬紧牙关却未发出任何声音。她脸色微变，额头因着突如其来的剧痛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虽不是致命的刀伤，但也伤到了狠处。陆楠臻立时松了力道，贴着她的耳畔淡淡道：“你难道不怕有一天真的死在我手里？”
桃夭尽量平稳呼吸，感到腰间包扎过的伤口似乎又裂开来。她不禁心下了然，暗中阻挠她寻找秘密文件的人，果然是他。而他也仿佛早已知晓什么，每次都会在她命悬一线的一刻与她擦肩。
据说文件是一份财政明细，且背后投资的人所资助的项目关系到两系军阀的地位，为此有所察觉的人都谨小慎微。
他是隶属孙沪督军手下的杀手，目的就是为了找到文件，然除掉其背后的投资人，而她……却偏偏与他背道而驰。
嘴唇动了动还不及开口，已被白朔拉过护在怀中。他用白色西装裹住她的身体，冷冷看了陆楠臻一眼：“她有些不舒服，陆少爷请自便。”
陆楠臻微一耸肩，轻轻笑道：“那便让桃小姐好好休息。”
舞会散尽，白朔命所有仆人下去，亲自端了温水毛巾到桃夭的房间。他看到她卸过妆的脸显得愈发苍白，腰间因陆楠臻那股力道，血已隐隐渗出纱裙。
他拧干毛巾轻轻拭去她额头上的汗，准备解开她的衣链为她重新包扎伤口，桃夭抬手挡住了他。
白朔望着她紧抿嘴唇固执倔强的模样，胸口没来由地一痛。时光轮转，仿佛让他回到了十六年前的深巷。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的神色，即使空白了这么多年再见，依旧没有改变。
他俯下身轻轻吻上她左眼角的桃花，眼睑，鼻尖，最后停在她冰凉的唇上。想要深深吻下去时，听到她终于忍不住疼痛闷哼出声。
眼前让他甘愿倾尽所有换来她一生幸福的人，无论他做什么，却都换不来她的心。冷漠薄情的就像她真正的名字，石小忘。
白朔背对石小忘坐在沙发上，听到身后的她窸窸窣窣换下礼服，然后熟练地处理自己的伤口。
“好了。“她声音带着疲惫。
白朔也不想探问她今晚去了哪里，做过什么，走出房间时只叮嘱道：“好好休息吧。晚安。”
那日过后接连下了三天倾盆大雨，天空仿佛哭累了般终于渐渐缓下来。
清晨白朔接到一个电话便匆匆出了门。石小忘站在窗前，望着他驱车开出雕花大门朝北驶去，她罩上一件藕荷色小披肩，随后离开了白公馆。
墓园较以往更显肃凉，四周充斥着混有泥土的草腥味。石小忘捏紧了珍珠手包，最终停在刻有母亲名字的墓碑前。
十六年来她一直不曾忘记，父亲自她一出生便弃她和母亲而去。1912年初清朝灭亡，母亲带零星积蓄携她艰难讨生，辗转来到上海已是一年多以后，她与母亲在一间破庙住了下来，然而母亲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她日日乞讨，也想过去哪家做做粗活，为母亲讨得一些买药的钱。可无论是谁，看到她那副瘦弱寥落的模样，都厌弃地将她赶出了门外。
直到一日在一条巷子里，她被几个年少的富家公子挡住了去路。戏言她与他们手中的猎犬相搏，若赢了，便赏她五枚大洋。
唯独一人靠在一旁的墙壁上，自始至终未说一句话。他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年少的自尊让她倔强地不肯低头，她挺直脊背转身只迈出两步却又犹豫地停了下来。她想到了还在病危中的母亲，现实几乎残酷地容不得她做任何选择。
石小忘终是回转身，脸上带着稚嫩却坚毅的神情，她咬牙道：“好。”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包子朝她扔来，随后那大出她几寸的猎犬风一般凶狠地扑向了她。她惊叫一声被扑倒在地，整个人为了躲避猎犬的撕咬，拼了命般与这只畜生厮打起来。
等他们回过神时，发现猎犬已经奄奄一息地倒在了一旁。她艰难支起自己的身体，嘴里还咬着一撮犬毛，被刨伤的左眼吃力地睁着。
所有人都被这副惨烈的景象震住了，惊地仿佛只能听到血“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的声音。
石小忘冷笑着咳了一声，看着那几个纨绔子弟飞一般逃离出这个是非之地。只有那个一直靠在墙壁上的少年还在，他捡起地上的五枚大洋，然后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走到她面前蹲下身，一齐放在她冰凉的掌心。
他也有一丝惊魂未定的错觉，就算是那张脸被血污了，仍然掩不住她孤冷倔强的神色。他取出方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眼角的伤口，她冷冷看着他却是轻蔑地扯开嘴角。
被血染红的方帕一角，清清楚楚绣着一个“白”字。
白朔只关切地说了两个字：“快走。”
似乎是这两个字，让他们的命运纠缠在了一起。
14年后石小忘改头换面重新回到上海，再次遇见他。他已是名动上海滩的富商，而她则是风华绝代的桃夭。
她在风月场上极尽妩媚，戏尽前来轻薄她的每一个人。那些扬言要报复她的富家子弟，最终都是不了了之。她深知能够帮她挡下一切责难的人，也只有他，白朔。
但他所做的这一切，她一点也不稀罕，反倒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快要停歇的雨水仿佛又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石小忘停下回忆，一向警觉的她，突然握住匕首反手向后刺去。身后的人也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在她动作停顿地一瞬，一把伞遮向了她的头顶。
她返身凝视眼前穿着黑风衣长靴的男人，眼底闪过讶异。
陆楠臻瞥了眼抵在他胸口的刀尖，冷如深潭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脸上。他方才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树下，看到她在墓前站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