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二十岁生日这天，前来为我庆生的小侄子突然走丢了，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寻找小侄子这件事上的时候，我蓦地发现，家里那条养了十年的狗狗不见了。
第二天，我在水库发现了它的尸体。
一如十年前，我十岁生日那天，在水库看见妈妈的尸体一般。
我叫李滢，今年二十岁，幼师大三在读。
我的爸爸李泉德，是一名建筑工人，他嫌弃我成绩不好，相貌平平，从小脑子就没有其它小孩灵光。
“还读了幼师这个没有前途的专业，每天像个保姆一样跟在小孩屁股后面跑。”
每次听到这句话，我都会忍不住想反驳他：
“你再看不起幼师，最后还不是找了个幼师当老婆。”
但是我不敢，因为不出意外的话，下一秒，脸颊便会迎来他勃然大怒的一巴掌。
叛逆期的那两年，不知挨了他多少巴掌。
次次反驳，次次挨打，没有一次落空过。
这样一看，我好像确实比其他小孩笨一点。挨了两年打才学乖，明白了沉默是金的箴言。
那个时候的我每天都会在日记本上写“唯沉默是最高的轻蔑！——鲁迅”,但长大后我才明白，沉默不只是最高的轻蔑，还是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就如我十岁生日那天，缓缓从水库浮出的妈妈一般，沉默着。
我知道李泉德为什么不让我提起妈妈，因为我的妈妈——
就是他害死的。
“一眨眼我们滢滢都二十岁了。”
表嫂泪眼婆娑地摸了摸我的脸颊，随后低头拉了一把我那沉迷手机游戏的小侄子，神色由喜转怒。
“叫姑姑！”
那屁大点的小男孩瘪了瘪嘴，抬头看了我一眼，用鼻孔“哼”了一声后，抬腿跑远了。
哟，小小年纪就叛逆期了。
表嫂面上挂不住，干笑几声后便转移了话题。
“小康最近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越来越不听话了。”
说着，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兴奋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哎，滢滢你读的专业不正好是幼师嘛!你快跟我说说，怎么管你侄子，他才愿意听话。”
这个简单。
我的目光扫向客厅电视机下表嫂一家带来的贺礼，漫不经心道：
“小孩叛逆期，多打几顿就听话了。”
买了些啥呀，没一样爱吃的。
我瘪瘪嘴，留下一句“我回房间了”就转身走开，只余表嫂一脸尴尬的站在原地。
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这孩子……”
我重重地关上了门。
走到书桌前坐下，我犹豫着从抽屉里翻出了一本封面已经泛黄的日记本。
翻开第一页。
“今天妈妈死了，在水库，她的脸很白很白。”
这本日记本是妈妈送给我的十岁生日礼物，封面画着我最喜欢的动漫人物。
却没想到，仅仅是收到礼物的一个小时后，我就用它，记录下了送礼人的死状。
或许我不只是比其他小孩笨，还比其他小孩残忍。
关于那天的记忆，都在我脑子里乱作黑乎乎的一团。
我却总是能想起那个黑夜，周围有好多好多人，我全都不认识，他们却一股脑围着我，嘴里不断发出一些模糊的音节。
真奇怪。
耳边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我抬头，看见李泉德倒在不远处，抱着刚刚被拖上岸的妈妈崩溃大哭。
他怎么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脏死了，妈妈看见又要唠叨他了。
我想着，却见他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写满了我看不懂的东西。
直到多年后，我才明白，那个东西，叫做恨。
也是从那天以后，他变得很陌生，暴躁易怒，对我的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他不再叫我滢滢，而是一口一个冰冷的李滢。
那段时间家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只要一看见他们，李泉德就会一个劲地掉眼泪，谁劝都没用。
但是只有我知道，这都是他假惺惺的表演。
因为那天，我亲眼看见，妈妈是被他推下水的。
沉浸在记忆里，我无意识地紧握着双拳，身体颤抖着，直到身边传开开门声，我才一顿，缓缓松开了手。
我转头，冷冷地看着门口的小男孩。
“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
他似是被我的表情吓了一大跳，眨着眼睛支支吾吾解释道：
“是舅公跟我说，你的房间网络最好的……”
说着，他似是怕我不相信，高高地举起手机。
“真的。我没有骗你！”
我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外，冷声道:
“出去。”
他瞬间像被赦免一般，转身，还带上了门。
我看着他的背影，始终对这一家人喜欢不起来。
因为在小时候模糊的记忆里，妈妈还在世的时候，表嫂就总是找上门跟她吵架。
好几次我偷偷推开门，总能看到妈妈泪流满面的模样。
所以在我心里，表嫂也是一个假惺惺的人。
“吃饭了。”
门再次被推开，露出李泉德拿着锅铲的身影。
又没敲门。
我深深地皱起眉头，在那一瞬间仿佛快炸了。
“我说你……”
抬眼却看见他扬了扬手中的锅铲，我合理怀疑这是在瞄准我的脑袋，以实威胁。
“好，马上来。”
得到满意的答案后，李泉德便不再废话，上下打量我几眼，转身关上了门。
我没有急着出去，把日记本仔细藏进抽屉后，深吸一口气，才起身离开。
对于十年前我妈妈的死亡，所有人都说是个意外，但只有我看见了真相。这十年来，我一直试图寻找着李泉德就是杀人凶手的证据，却始终一无所获。
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我忍着恐惧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整整十年。
但让我想不通的是，我的记忆仿佛是一张张碎纸屑漂浮在水面，浮浮沉沉。不只是十岁之前的记忆，就连十六岁那一年发生的事情，我都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年中考，班里有个女生总是欺负我，然后……
脑子一阵钝痛，我妥协的摇摇头。
算了不想了。
李泉德，我相信总有一天，能找到他的破绽。
拉开房门走出去，我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饭桌前的小侄子。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面前那盘烤鸡，不知咽了多少次口水，抬头看到我后，嘴角不禁期待已久的笑容，但又突然想起什么，仅仅只是一秒，便收回了笑容。
看来刚刚真的把这个小胖子吓到了。
笑容没有消失，它转移到了我的脸上。
我满意地踱着步入座，挑衅地冲小胖子眨了眨眼。
“滢滢你终于来了，”表嫂乐呵呵地张罗着，脸上依旧洋溢着那虚伪的笑容，递过来一杯刚刚倒好的红酒，“这是你表哥专门从国外寄回来的，说什么也要让你尝尝。”
“他这次临时有事脱不开身，让我带话给你，说下回有空再回来看你。”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吭声。
杯中的红酒尤显刺眼。
这是在跟谁炫耀呢。
我在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仍是笑吟吟的。
“菜都要凉了，快吃吧。”
话音刚落，身旁传来声音，我转头一看，发现李泉德才刚刚落座。
筷子在半空中顿了一秒，我起身，跨过半张餐桌，毫不犹豫一筷子夹起了那只让小胖子垂涎欲滴的烤鸡。
果然，那小胖子一愣，瞬间不乐意了。
他扯着嗓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妈妈，妈妈，我要吃烤鸡……我要吃烤鸡！”
见状，表嫂为难地看向我，欲言又止。
身旁果不其然传来声音：
“李滢，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我咬下烤鸡的翅膀，转头冲李泉德一笑，故意放缓了语气，一字一顿道：
“寿星最大嘛。”
果然，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这句话，是我十岁生日那天，妈妈在饭桌上，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她便被面前的男人黑着脸叫进了房间，再次出来时，脸上满是泪痕。
李泉德，你越不想提起什么，我就越要让你想起来。
杀人凶手，这是你曾经犯下的罪。
我想着，嘴角扬起一抹笑。
脚边似有什么毛绒绒的东西在蹭着我的裤脚，我低头一看，对上了一双可怜兮兮的狗眼。
怎么把这位大爷给忘了。
我掰下另一只鸡翅，俯身喂给了脚边这只长得贱兮兮的小狗。
“大爷，你可慢点吃。”
我抚摸着它的脑袋，对着它看见肉就扑通的不值钱的样子摇了摇头，随后起身，看都没看桌上其他人一眼。
“我吃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