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逃婚了,在与凨生的喜宴上。
再次相见,已经是十三年后。
那时我才发觉,凨生的乖顺,也只是从前在我面前罢了。
我和饕餮自幼被定了娃娃亲。
这姻缘本不匹配,偏就有一天,一个落了单的老饕来了我们部族。
一听我们族人说话,登时那张俊皮子人像白脸上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来——为的是我们鹿蜀一族说话的音调能平心静气,压抑住饕餮一族贪戾的本性。
我当初是鹿蜀族最小的女娃娃,那老饕以天族荣耀为惑,将饕餮一族最小的男娃娃,刚出生三年的倒霉驴蛋子丢出来跟我联姻。
鹿蜀族十来岁天生就能化为人相,饕餮却要五十岁才能化为人相。
所以,我自小就看着这脸大如盆,爱流口水的丧气玩意儿在我脚边亦步亦趋。我一回头,还能瞧见他那搭丧脸奇诡的扬起了笑,跟条傻狗一样,摇头晃脑。
狗丧玩意儿,烦的很。
偏这玩意儿会说话,没事儿就“姐姐姐姐”地叫个不停。
也是我不争气,他一叫“姐姐”,我就给他抱起来,喂他吃东西。
小东西,胃口倒是不小,一口气吃掉半个屋子的汤食零嘴儿,还不长个。
我出门的时候,族里的叔伯婶婶们总会调侃上那么几句。
“东吾,又带着你家小郎君出门了?”
“瞅瞅,这小两口关系就是不错。”
一群老不羞。
偏这饕餮是个不懂事的狗玩意,旁人一说他就笑。
笑……笑!笑什么笑!
我拉扯他到了二十岁,这丧气玩意儿旁的倒没有变化,就是开始害羞起来了。
饭开始不好好吃,吃上十个盆子就呼噜一下跑没影了,碰上我也不叫姐姐了,支支吾吾的,打个照面就跑。
夜里也不缠着我要睡一屋子了,整日神神秘秘的。
就这样过了有个大半年,我终于顾得上这玩意,偷偷跟着去看了看。
一看倒好,跟个脸生的饕餮雌娃娃两个人脸对脸的绕圈,晃脑袋,我那倒霉夫郎玩意儿,嘴里还叼着个稻草。
我转头就走——
笑死,可能吗?
鹿蜀原身高大强壮,我直接化为原型,尾巴上卷了一个,嘴里叼着一个,带着这两个东西去找他们那饕餮族长去了。
“老不羞的,你这是干什么,别闹了,大白天的。”
帐篷里,鹿蜀族长正数落着饕餮族长。
我有些得意,瞧吧,他俩到底不是一族人,怎么都要闹别扭,我得干脆趁着这次,把这桩婚事给砍掉了才行。
丧气玩意在我嘴里叫唤:“姐姐,姐姐,放我下来。”
这声音着实不小,惊动了两个族长。
老饕餮出门一看,呵呵笑:“怎么回事,又是夫妻俩的小情趣?”
我将尾巴上的,嘴里的扔在了地上,化回了人形,两个东西顿时慌张地挤成一坨。
“这两个东西,赶紧给我收拾了,若是有意,结成连理最好,别碍了我的眼。”
老饕餮一眼就看出来了怎么回事,呵呵地打着笑:“你也不让他们分辨分辨?”
丧气玩意怯怯地看着我。
我也瞪着那玩意:“有什么好分辨的,都在一起跳舞了。”
那一头雌的忽然开始说话了:“哥哥,哥哥,我害怕。”
最后还是我误会了,是亲兄妹。
嘁,这桩婚还是要继续。
本来不咸不淡的这件事就过去了,结果异象生了,丧气玩意不知怎么的,晚上回家就化形了。
他这半年来都躲着我走,如今被我逮着去宗亲那里告了一场,回去的时候就忽然缩我怀里不说话了,不过饭还是捡着一些吃了,傻脸瞧起来一点儿聪明相也没。
变故就发生在第二日清晨。
我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那张平日里的狰狞大脸,而是一个裸着肩,头贴着我耳朵的,一个长发嫩皮子脸小生。
我从上往下瞧去,那两扇睫毛颤颤巍巍的,随着呼吸起伏,鼻梁高耸,额间一点朱红暗纹,长发黑漆漆的枕在他脑后,还有一条尾巴,盘到了我的腰间。
好家伙!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贼,偷梁换柱,使美人计把那睡在我身旁的倒霉玩意儿给掳走了。
这差别委实太大,我将他一脚踹下了床,一怒之下化为了原型,拿爪子摁住了他的脖子。
“你是谁!我家那丧气玩意儿呢?”
我这样问这小白脸。
小白脸茫然地睁开了眼睛,一双褐色眼睛委屈巴巴的瞧着我,他嘴唇动了两下。
我尾巴骨一路窜上来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开口了:“姐姐,是我。”
我,东吾,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我向后跳了一步,飞快的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才不是逃!
“你天天倒霉玩意儿,傻狗玩意儿的叫人家,你还知道他名字叫什么吗?”
我大姐听我说了一通倒霉玩意儿的坏话后,直接呵斥于我。
得,就不该跑回家里。
我是族里最小的女娃娃,自然也是家里最小的女娃娃,不过,听说前些日子鹿蜀神树又诞生了一个公鹿蜀。
对,我们异兽奇兽都是由各族神树孕育诞下的,看运气生下,靠实力存活。
饕餮一族是个例外,他们是胎生的,从某些程度上来讲比鹿蜀要尊贵。
可我就是厌恶饕餮一族,自那外来的老饕与鹿蜀族长联姻后,饕餮一族便算是住进了鹿蜀一族的领地之中。
他们自诩文雅,都以人相示人,得亏如此,否则我会更不想忍耐这群贪得无厌的老饕。
明明是鹿蜀一族以族音压制了饕餮一族为人厌恶的本性,如今却反过来鸠占鹊巢,不知感恩。
我平生最恨既定之数。
倒霉玩意儿的确倒霉,他倒是没惹我,偏我和他成了娃娃亲,这姻亲乃是举族之谊,这件事才是我的心头大恨。
至于他的名字……
我脑袋里浮光掠影一般想起他囫囵吃饭,呆傻充楞,黏黏糊糊的凶恶本相,早上瞧见的光景也停滞在脑海之中,咬碎了,记忆却来回交替着。
倒霉玩意儿叫凨生。
风起云涌,谓之凨,本是极度自由的名字,可我恨死这个名字了。
他既已有人相,那我二人合该行夫妻之礼的。
我眉头皱了起来,这不成!
大姐姐瞧见我表情难看,打了我一巴掌,声音里头藏着威胁:“都是因着你年纪小,族里不想呵斥你,你瞧瞧这两日像个什么样子?先是闹到族长那里去,又是你一大早给人掀了跑出来,凨生那孩子你自己也当弟弟一样天天照料大的,是什么秉性你不清楚吗?得了,你今天必须回去道歉。”
我嘴犟:“什么弟弟,他算个哪门子的弟弟?我鹿蜀一族十几岁便成人相,唯他一个,天天跟在我身边,饕餮本相本就凶恶,族里那些叔伯不知道成日里怎么笑话我,笑话他呢。跟个学蹄子的野狗一样,我哪里把他当成同类看了。”
这话确实说重了。
一说出来,我就莫名的有些后悔。
没等大姐姐那难看的表情做起来,我就站起了身:“我去道歉。”
要不凡间总说故事狗血呢。
我一出门,门口站着的就是凨生。
他穿了长辈给他寻来的旧衣,新衣服估计还在做,尾巴已经收回去了,就是额间还有那饕餮身上独有的暗纹。
凨生的双手松散着放在身两侧,看到我,他说:“姐姐,你若是不想成婚,就晚几年吧。就是……”
凨生停顿了一下:“我还能回家吗?”
他三岁之后便被父母族老丢到了我身边来,年少离家,只为了培养感情。
我想起方才说的那些重话,再看他的表情,心里忽然有些后悔了起来。
我看着凨生这张我没见过的漂亮脸蛋,轻声开口:“我只是迁怒于你,不是为着谩骂苛责你。”
凨生头低着,我不知他在想什么。
可我已有了决定,我打算逃婚。
天,人,地,灵四界,除了灵界,天界,其他两界我都去得。
于是我说:“你记住,无论我做什么,都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我们和好了,照常生活了一段时日,不过我要求他只能以饕餮本相爬我的床。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多生事端。
才不是心虚!
我这弟弟,恭敬贤良,至纯至善,对我这个结娃娃亲的霸道姐姐从来都是忍着,让着,粘着,从未让我感觉有逾矩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