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霁南登基那日,他的白月光死在赶来见他的路上。
为保大局,我令人掩去这个消息。
结果他红着眼质问我,“你已身为国母,依然嫉她、恨他,甚至于——杀死她。”
我沉声反驳,但无力回天,只能看着他亲手毁掉我们努力了将近十年的基业。
重来一世。
我没将消息压下。
燕霁南如愿见到他的白月光,与她琴瑟和鸣。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
那个被他如珠如宝捧在掌心的白月光,是个敌国细作。
而我即将为了皇位。
杀死她。
一.
刺客在一个下着雪的黑夜闯进春禧殿。
混着皑皑白雪,屠杀了殿中三十五名侍应。
鲜血浸满了整个雪地,将一旁的红梅映得鲜艳了几分。
春禧殿的守卫在门口正与之争斗。
慌乱中我躲进小厨房里。
此处是皇宫,总会有侍卫巡逻。
不消一刻,他们便会发现此处的异状。
届时,就算我还剩一口气,也要向燕霁南复述今夜惨状,为这三十五名侍应申冤偿命。
况且,在宫中杀人是死罪。
燕霁南是我的丈夫,也是这大燕的天子。
他绝容不下宫中有这样的事发生。
我瑟缩在灶台下满心满眼安慰自己,可下一刻——
燕霁南出现在我面前。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饶是我再傻,也晓得在如此场景下,燕霁南的出现代表着什么,
这些杀手是他派的。
燕霁南冷着一张脸,差人将我从灶台下拖出来,双眸阴鸷厉声道,“沈鸢,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朕终于要帮楚楚报仇了。”
“楚楚?”我讷讷重复,“楚楚?”
我愣了好一会儿想起来她究竟是何人。
楚楚,荆楚楚。
是十年前燕霁南在辽东做质子时,认识的辽东女子。
生得一副好样貌,将年少时的他迷得神魂颠倒。
明明是我不远万里陪他在辽东受苦。
可他回大燕的第一件事,却是要接她回来做太子妃。
彼时的老皇帝健在。
他吩咐我,沈鸢,你得除掉她,不然日后会成为你的心腹大患。
我心软了,当真心软了。
只将荆楚楚隔在宫墙外,偷偷将她许给苑家的小将军苑云星。
他是最好不过的人选了,人品好身世佳。
我以为我的苦心安排是个两全其美的折中法子。
可是燕霁南登基那日,荆楚楚莫名其妙死在赶来皇宫的路上。
我以为我的解释燕霁南会听下去。
可到头来,所有的账一笔不剩地落在我头上。
嫉妒、怨恨,还有杀人。
燕霁南将我摔在雪地里,示意身旁的刺客动手。
他则冷笑着慢慢地退后。
“沈鸢,你当这个皇后也当得够久了。”
“今夜的事,都是沈家树的仇家所为,你的死——更是。”
“哦对了,今日刚从边境传来的消息,沈德元——战死,他一死,朕才敢动你。”
“你一死,你的弟弟妹妹全都手无缚鸡之力。”
“沈鸢,有时大厦倾倒,一夜足矣。”
我仓皇地流着泪,心上的疼痛密密麻麻涌了上来。
沈德元是我的父亲。
是为大燕骋驰沙场数十年的大将军。
他辛辛苦苦维持的沈家基业却要被我毁了。
我弓着身子跪爬到燕霁南脚边乞求。
“我的家人是无辜的,请陛下开恩,所有错都是我的错——”
燕霁南几近不留余力地踢开我。
我猝不及防跌倒在地。
接踵而来的,是满目刺来的长矛。
二.
再睁开眼时,老皇帝正慈爱地看着我。
“沈鸢,感念你远赴辽东陪着霁南,他品行不坏,不过受了她人迷惑,与他说一说便好了。”
我强装镇定地应了声是。
余光却在观察四周的摆设。
青玉台,狼毫笔,新裱好的静夜图。
我重生了。
回到庆历十九年,燕霁南与我刚回大燕的那一年。
老皇帝在五个儿子里面,挑中了燕霁南做太子,又择了我做太子妃。
圣旨还未下,燕霁南已抢先唱了反调。
“沈鸢是妾室所生,不配做我的太子妃。”
他的话嚣张得恼人。
老皇帝连夜将他召进宫里头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让他向我赔礼道歉。
最终只换来了燕霁南的质问。
“父皇,若是沈鸢做太子妃,那我心爱之人不便只能做妾了?”
大胆悖逆之言。
老皇帝罚他去殿外跪着,又着人将我召到宫里来。
一切,和前世一模一样。
他演的一出好戏,嚣张跋扈的模样令所有的皇子失了戒备。
我的确是骠骑大将军沈德元的妾室所生。
五年前,辽东大败。
择了燕霁南做质子,同行的人原本还有与他定下婚约的丞相长女。
人人都道此行是有来无回。
于是,丞相长女一夜之间病重。
老皇帝急红了眼,在世家之中明示暗示千百遍——陪同者,朕定倚重。
彼时沈家正值飘零,父亲被停职赋闲,多有忧愁。
为了沈家,我请求入宫面见老皇帝。
我告诉他,“臣女虽是妾室所生,但陛下需要,无关身份臣女都有责任去,无论生死,请陛下宽宥父亲,父亲打仗惯了,若是让他停下,他大约是受不住的。”
老皇帝答应了我的请求。
而我也第一次见到了燕霁南。
没有笑意,沉着张脸。
我告诉他,“殿下别怕,臣女会保护你的。”
辽东苦寒无比,蛮人欺凌,是我挡在燕霁南身前替他挨打。
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会在辽东成婚,可他却喜欢上了辽东女子——荆楚楚。
甚至还要为她求大燕的太子妃位。
老皇帝当众问我愿不愿意做燕霁南的太子妃。
我知道,这朝上的大臣都是见证。
我重重磕头,“臣女求陛下赐婚。”
顷刻间,议论四起。
燕霁南更是冷哼了一声。
恐怕他们都以为我真想做这个太子妃。
可我不是。
还未等老皇帝询问,我抬起头环视了整个大殿。
最后,目光落在武将最末端,穿着红色官服微微垂着头的白面小将,我扬起笑意,朝着殿上的老皇帝虚拜了拜。
“陛下,臣女想嫁——苑云星”
三.
众人略有猜疑的目光都向他聚去。
苑云星才回过神来,讷讷伸手指着自己,“啊?嫁我?”
苑家是京中武将世家。
从前骁勇,打退了辽东、浙南数次,后来人丁凋零,这一辈便剩苑云星一人。
老皇帝沉声许久也没说个所以然。
倒是燕霁南笑了起来,跪伏着请求,“父皇,这不更好,沈鸢嫁他人,儿臣便也娶他人,两全其美——”
“混账东西。”老皇帝暴怒,随手拿起奏折扔在他脸上,“出去跪着。”
群臣惶恐跪拜。
唯有燕霁南吊儿郎当地站起身来,“父皇,儿臣在辽东五年,为您受了五年的苦,如今连个区区的太子妃之位儿臣都无法做主,还做什么太子?”
又是悖逆之言。
老皇帝目眦欲裂,“朕让你出去跪着,你听见没有!”
外头正在下雨。
皇后娘娘将我召到后宫里头说了一通话。
问我为何不做太子妃。
问我为何不嫁燕霁南。
我默默垂着头没有说话,皇后见状,只能放我离去。
路过养心殿时,燕霁南还在跪着。
他浑身已经湿透,玄黑的衣袂耷拉在地上,虽被雨淋着,可他依旧跪得笔直,微微上扬的眼眸瞧见我,似乎轻轻笑了起来,弯成好看的幅度。
看来,燕霁南有话与我说。
我撑着伞走到他身旁。
“沈鸢,你是不是后悔陪我去辽东了?”
声音很轻。
夹杂着雨声,还有油伞上嗒嗒的响声。
我屈身蹲下,与燕霁南平视。
“殿下可还记得,在辽东时,你被罚跪,我也同你一起跪着。”
“那是我作为臣子应当做的。”
雨势越来越大,将我的衣裙打湿。
我认真的、最后一次看着燕霁南,笑了起来,“可是最后嫁给你,做不做太子妃,却是我沈鸢——自己能决定的事。”
我想,燕霁南应当听明白我的意思。
四.
回到沈府时,苑云星正在府中等我。
见我回来,快步迎了上来,“沈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我素不相识,为何你在朝上当众说要嫁我。”
不相识?
前世我们可熟稔得很。
春闱时,偶遇匪徒,是他救我。
下江南时,遇到暴徒,是他护我。
知道荆楚楚来京时,我的身旁无人可用,是我求他,“苑将军,请你娶她。”
甚至不问我为何,他便娶了荆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