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被掀起，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张有凌角的脸，剑眉入鬓，格外有神却不苟言笑。
大红衣袍披在他身上，衬得他身姿挺拔。我几乎有点失神。耳边听到一阵喝彩声。
丫鬟呈上交杯酒，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感与他接触，衣袍擦过，我听到自己的心跳。
旁边妇人们在调侃，他却始终未发一言。
（1）
出嫁那一日，我跪在地上，心中却有一丝悲凉和冷笑。
我那同父异母的姐姐在一旁。与我七八分相似的脸上扬起一抹得意。
而本该嫁去将军府的，是她。
与宴府结亲的圣旨到达时，我正在千里之外的宣州。那是我生身母亲的故乡。
圣旨写的是顾家嫡长女嫁与晏家长子，如今，我的身份从顾家二女，成为了嫡长女。顾家对外只说是长女因早年身体不好，一直在外将养，故而极少为外人道。
本朝圣祖定都百来年，边塞时有扰动。当今皇帝即位之初，雁门关曾差点被破。幸得当时的宴老将军，也就是宴北的父亲，率领一众精兵守卫，从此一战成神话。
此后晏将军一直驻守边关，手握十万大军。一时他国不敢轻易再犯。
手掌兵权，终是天家大忌。当今登基十多年，天下慢慢太平，皇帝自然动了收权的心思。
四年前再战成名后，宴老将军率军还朝。
朝臣献计，西南小国时有流寇来犯，不若趁此出战。
于是圣上命宴老将军率三万精兵调往西南。岂料这一去，竟成永诀。
三万精兵全部战败，宴北的父亲在那一场战役中身亡，举国上下无不震惊。 圣上为此大怒。当即下令削去宴家官爵军功。念在宴家此前立下的战功，免去流放。
宴家上下，顿时成为众矢之的。门庭冷落。
谁知三年后，圣上不知为何，又突然想到宴家，大笔一挥，居然又赐婚于他。
父亲内心虽是百般抗拒这门婚事。无奈圣旨不可违。
圣旨到达的当天，据说顾嫣哭成泪人，薛氏大为不甘。
父亲苦心经营多年，一向与太子往来密切，顾嫣心系太子，怎愿意嫁入宴家？
于是一封书信急招我回府。
[小姐，姑爷就要到了]，青玉冷静的话将我拉回现实。
宴小将军，不，现在是我的夫君了。我站起来缓缓迎向他。
夜色朦胧，他一脚迈入房中，冷冽的眼神让我不敢直视。
青玉碰了碰我，朝我使眼色。
[夫君，夜深了，且安歇吧.]
如今我为人妇，是该要为夫君伺候卸衣吧。
正要上前，门外仆从在唤：少爷，刚才柳姑娘身边丫鬟来报，说柳姑娘心疾又犯了。
[我还有事，你先安歇。]
门【吱呀】一声，房间恢复了安静，院子里一片冷清，就好像他没来过一样。
大婚之夜，就这样让我一个人吗？我颓然坐下。青玉气的跺脚，却也无可奈何。
罢了罢了，这一日已让我疲惫不堪，卸掉繁琐的衣饰，躺在大红锦被上，不知不觉，入梦。
（2）
然而这一梦百转千回，宴北那张脸出现在我眼前。梦里红袍小将，骑着高头大马，在千百民众的夹道欢呼中意气风发。
是了，那是四年前宴家军大破匈奴，斩敌军首领于阵前，实是大快人心。
此后几年，边塞百姓总算过了几年安心日子，彼时我年14岁，而破敌千万的宴北将军也不过是正当19。大军还朝，入宣州，知府开城迎接，百姓无不为之轰动。
那时他并不像现在这张冷若冰霜的脸。我坐在茶楼里望着人群里的他。
道两旁姑娘们一簇簇鲜花直往他身上仍。而他毫不在意，偶与身边的父兄话几句。眉梢眼角带着笑意。
一瞬间他抬起头，似乎朝我望来。 风吹过他的鬓角，扬起几缕长发，英姿勃发，似乎也吹乱了我的心。
[小姐，要是这小将军做你夫君就好了，会一直保护你。]乳母在一旁不住感慨。
少年为国而战，英勇不凡，确是好儿郎。
[姑娘，该醒了，要去敬茶。]
我被晃醒。
意识慢慢苏醒，头顶是百子千孙的繁缛锦账，外边天色大亮，一时之间不知身在哪。
过了好些时，才想起我嫁人了，夫君正是宴北。
青玉边帮我换衣服，边说：
[刚才将军身边的侍卫来报，将军在亭子间，等你一起前去敬茶。]
今日敬茶，我仍着大红礼服，正值入冬，不免寒风瑟瑟。
将军府所占面积似不小，然而比起父亲府里冬日仍有繁华簇开，这里树是光秃秃的，不免有一些凋零的感觉。此外府中奴仆也不多。
宴北与我一前一后，我偷偷望着他。四年前的他俊朗多笑，四年后的他，多了一份成熟和冷淡。
他脚步迈的大，我为了跟上他，不免踉跄。一只手拉住我，而我不免往他胸口倒去，触目一片硬朗。
我脸色一红，急忙抽身而出，手上却留有他的余温。
宴北似乎感知到我步履缓慢，遂慢了下来，始终在我前方半米处。
老夫人端庄肃容，并不爱多话，喝过我敬的茶之后，只淡淡说一句：
【好生过日子罢。】
并言自己喜爱清静，无需日日请安，便让我们退下。
宴北与我一同从荣安堂出来，在回廊处站住：
【我先回书房了， 你且自便吧。】
【怎可如此怠慢？】
青玉一边看着宴北的背景，一边愤愤不平。
我苦笑。端看宴北对我的态度便知，他无心于这桩婚事。
我虽远在宣州，却也知如今朝中振荡，太子一脉日渐崛起，父亲身为户部尚书，一向依附太子；皇帝却开始使用一贯的制衡之术，要在朝堂之上增添不少自己的力量。
赐婚圣旨下达后不久，宴北即有了新的官职。
宴家自老将军起，只效忠于皇上，这也是太子和父亲忌惮宴北的原因吧？
将顾家之女赐婚于宴家，这并非是皇上一时糊涂，无疑是对父亲敲的警钟。
且不说宴北绝非笼中之雀，宴老将军和三万将士的死，在他心中迟迟挥之不去。
如今顾家将我这个流落在外多年的女儿嫁过来，摆明没有人会在意我过的如何。
宴北又怎不清楚顾家的态度？
我叹口气，无论如何，我不愿意做任何人的棋子，被他人威迫，寄人篱下。
如今之计，是如何从这盘棋局里跳出来。
（3）
新婚第三日乃是回门。不出意外，宴北并不会出现。
顾府门外未有人迎接，家下人见我均是避之不及的神色。不怪他们，谁不是见主人的脸色行事呢？
父亲和薛氏珊珊来迟，我那姐姐跟在后面，红珊瑚步摇轻晃，格外耀眼。
【听说新婚夜，晏北抛下你独守空房了？】， 薛氏漫不经心地捧起茶。
父亲冷笑一声，【记得你去宴府是做什么的？连自己的夫君都笼络不住，你还有什么用？】
我那阿姐在一旁染着凤仙花的手指捏住手帕一角，轻掩嘴角的不顾一屑。
我出嫁那一日，薛氏扬着脸，【你乳母年迈，以后就在顾家养老了。青玉跟着你去宴家。】
我知道，乳母是他们现在唯一可以要挟我的人。青玉一直是薛氏身边的人，她会武功，跟着我，自然是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离家前我想要看一眼乳母，却被拒绝。我知道，他们需要我拿东西来交换。
父亲说，宴老将军在临死前遣人送了一封密函给宴北。宴家现下虽离朝堂，然远在西北的宴家军，却仍忠心耿耿。太子一派急于找到这封密函，以便将宴家军一网打尽，好收入囊中。
回到宴府，天色尚早。迈入成亲时的小院，此时大红灯笼与绸布还未卸下，仍是一片喜庆之气。
下人来报，柳姑娘来见。
一个身姿纤弱的少女闯入眼帘，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一、二岁，苍白的脸上却有一双明亮的眼眸。
【嫂嫂见谅，都是柳儿的身子不争气，害得您和宴北大哥新婚那晚.....】
身旁突然伸出一只有劲的手，扶住了她缓缓下拜的身子。不知何时，宴北出现在面前，他皱眉道：
【你身子不好，这么冷的天，怎得还出来？】
【咳......咳，无妨，今日好些了，合该向嫂嫂请安。】
柳儿用帕子微微捂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