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说我是周岐心尖儿上的人，是他拼死从战场救回来的姑娘。
每每听到这儿，我都只觉好笑。
如何便能称为救？不过是妄念作祟，痴心妄想。
夜深人静时，我总是会梦见高高的墙楼，四起的火光，还有那一望无际的血红。
杀了人，总是要偿命的。
阳春三月，御花园里的月季，都已尽数开了。
翠如提醒此事时，我正站在窗前，遥遥望着南方的天际。
「姑娘，您，要不要去瞧瞧?」身后传来她小心的询问声。
话落半晌，我缓缓收回眼，脸上挂起一抹笑，回头温声道：「也好，走罢。」
一路上，不少太监侍女俯身行礼。
还没走远， 耳边隐隐约约能听见他们艳羡好奇的声音。
我心中不禁嗤笑，这面子功夫，周歧做得倒是足。
进了园林，远远却见远处的花丛前立着一道白色的身影。
许是听到动静，那人转过身，望向这边。
看见有人，我本想悄悄离开，眼下不好走了。
离得近了，此人的面貌愈发清晰地映入眼帘，是名男子，瞧着颇为不凡。
原以为他是北周国的哪一个闲散王爷，却听翠如在后面低声道：「奴婢见过谢世子。」
我瞳孔一缩，这北周，可没有谢姓的王侯。
「免礼，」眼前之人淡淡出声，然后偏头看着我，「想来这位便是月姑娘吧？」
心里有所猜测，我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试探道：「世子竟认得我？」
「月姑娘说笑了，谁人不知半年前皇上从战场救回一名女子，甚是宠爱，为其在御花园种了一片月季花海。」
他轻声一笑，目光逐渐幽深，语里意味不明，「此番能在这儿碰见的，在下想来，也只有姑娘了。」
「是吗？」我眼梢暗含着讽刺。
那日的情景仿佛历历在目，救？说的好听，不过是妄念作祟，痴心妄想。
紧接着他的话把我从思绪拉回，「月姑娘，这是伤了脑袋？」
见他眼神扫过我额角包扎的伤口，我露出苦笑，「是啊，也不知如何弄得，我竟都想不起来了。」
话毕，他略一停顿，继而出声宽慰我：「月姑娘你性命无碍已是万幸，日后总能想起来往事。」
我没应声，转而状似好奇地问：「世子也喜这月季？」
「自是喜欢，只是这里开的不是白花，若是白花，到了夜晚，月光洒在花瓣上，那可当真是一片美景。」他语气带着可惜，视线停在我脸上。
我终是确定，侧头看着殷红的花丛，面色冷淡，「月光照着的花，自是美极了。」
他也看向那花丛，沉默片刻，低沉的声音传来，「在下便不打扰月姑娘赏花了，告辞。」不知过了多久，身边早已没了人。
我回头静静望着来路，略一晃神，却看见周歧步履着急朝这儿赶来的身影。
他好似有些心虚，待在我身前站定后，急促道：「月儿，你的伤还没好全，怎么出来了？」
听言，我垂下眼，压住眼底的情绪，俯身行礼，「听闻您命人种的月季花开了，我便想过来瞧瞧，让皇上担心了。」
没等他再开口，我与他言明了在此撞见谢安赏花的事。
若是没记错，他该是叫这名字。
交代完，我落寞地抬眼，「皇上，不若您还是将我送出宫吧。」
周歧原还想说些什么，闻言脸色骤变。
我继续说道：「月儿一失忆的孤女，待在皇宫实属不妥，看着您为难，月儿心里也难受。」
「何况成天在这宫里，我也无事可做，或许出宫对您，对我来说，都是件好事。」我的声音逐渐轻不可闻，脸上露出黯然的神色。
话落，沉默在周身蔓延。
他盯着我看了良久，最后抬起手抚了抚我鬓角的发，「月儿放心，在这皇宫，还是孤说了算的。你在此安心住着，旁的都无需顾虑，等过段时日便行后位册封之礼。」
说罢，他又放柔声音道：「若是想寻些事做，你告诉孤，孤都依你。」
后背早已渗出薄薄的冷汗，我松了口气，又被那句册封惊住，轻轻捏了捏指尖，面上未显露分毫。
「没事，册封不急于一时，皇上先为我寻位厉害的花匠吧，」我朝他扬了扬眉，「月儿想学如何打理花草，日后两盏清茶，院中赏花，岂不美哉？」
两眼对视，周歧嘴角勾起笑意，点头允声道：「好。」
我心下终于安定。
谢安，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那日过后，周歧很快送来一人。
我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冲一旁的苏公公柔声道：「有劳公公了。」
待苏公公离开后，翠如跟着出去送人。
我心下了然，不过也正和我意。
又寻了个由头屏退众人，殿内很快只剩我与她两人。
四下无人，她猛地俯身跪地，颤声道：「花娘拜见，小姐」
听出她语里的停顿，我并不在意，浅笑出声：「谢安动作倒是快，你起来吧。」
但她许是怕我多想，起身后解释道：「世子说您现在不喜欢被人唤起从前的身份，便令我们都喊您小姐，若是......」
我摆了摆手，打断她，出声安抚：「无事，宫中人多眼杂，如此也更稳妥些。」
谢安此举的意图，我也明白，不过是怕我被仇恨困住，也怕我神伤。
他多虑了，我从未像如今这般清醒过。
随后我从袖中拿出一枚竹简，将花娘唤上前来，命她过几日出宫时交予谢安。
事情办妥，等翠如回来时，我正向花娘讨教种花的事宜。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
只见她捧着一盆纯白色的花，兴冲冲地跑进来献宝，「姑娘，您快瞧瞧这是什么？」
看着举到面前的花，我手里动作一顿，语气疑惑道：「此物是？」
「听送来的嬷嬷说是已亡临月国的圣花，月泠花，万金难求。姑娘，皇上待您真好。」解释完，翠如面上带着感慨。
我略过她最后那句，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如此珍贵，便交给花娘打理吧，我也放心些。」
说罢，我扶了扶额，露出疲态，挥手让她们退下。
等四下没了人，我神色一变，目光沉沉。
看来周歧很是在意我与谢安的见面，竟对我失忆一事也存了疑。
自他将濒死的我从临月带回这北周皇宫后，因为重伤，我一直昏睡在床。
前些日子好不容易有些意识，隐约听见太医向他禀告我头部伤得太重，或许会失忆，而他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后，我忽地心生一计。
于是，醒来后，我便露出一副懵懂的样子， 装作把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他也与那日的反应一样，像是背上卸了千斤重，紧皱的眉梢逐渐舒展。
回忆起周歧当时的神情，还有宫中盛行的传言，我不禁轻嗤。
什么心尖上的姑娘，他现在对我的喜欢，不过是年少时惊鸿一瞥生成的执念，算不上多情深。
但是没关系，我会让这份浅薄的喜欢，如附骨之疽，化为刻骨的爱，求之，却不得。
想到那枚竹简，我轻笑出声，眼底是化不开的浓墨。
临月国千千万万的人命，遍地的尸山血海，这债，我总要向你讨回来的。
周歧，我们来日方长。
时间一晃已过去半月之久。
翌日午时，周歧来寻我商议册封后位的事。
他面上带着愧疚，说此事怕是要再延后些。
我没问原因，左不过是朝中的大臣反对立一个孤女为后。
若是让他们知晓我还是临月国的‘余孽’，怕不是要吹胡子瞪眼，将我骂做祸国殃民之流。
想到那画面，倒是有趣极了。
忍住心底的冷笑，我善解人意道：「若是皇上为难，先不行册封之礼也无碍，我不在意这些的。」
周歧脸上的愧疚更浓了，承诺最迟来年开春，一定给我举办最隆重的封后大典。
之后他留在这儿与我一道用了膳。
好不容易将他送走，不久前出宫的花娘也带着谢安的消息前来复命。
我命人撤了菜，起身带着她往内室走去。
进到房内，待合上门，她迅速取出一叠好的字条递给我。
我伸手接过，踱步到不远处的桌前坐下。
打开字条，看完上面的内容，因为册封之事而面沉如水的脸上终于染上真切的喜意，我看向花娘，「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