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病一场后，身形愈发臃肿。
夫君表面上不介怀。
直到他的兄弟娶到了身姿曼妙的新妇。
马球会上，夫君高珅的兄弟带来一位面若桃花的美人。
只见她纤腰袅娜，檀口轻盈。
明明只是一件素净黛紫色月裙，套在她身上偏偏别有风韵。
即便我同为女子，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陆笙见众人一脸惊艳的样子，含笑攥住她的手。
“这位便是拙妻，苏婉芸。”
众人纷纷起哄：
“陆兄，你可真有福气啊！”
“你大婚那日，你夫人盖着盖头，咱们也没瞧清楚。
今日总算得见夫人尊面了！”
“就是，就是……”
陆笙受着恭维，笑得合不拢嘴。
他把苏婉芸拉到我身边的位子上。
“稍后我们兄弟要去打马球夺彩头，
烦请嫂嫂照看她一二。”
陆笙是高珅最好的兄弟。
见他娶到这样一位娘子，我这做嫂子的也着实替他欢喜。
遂爽快地应下了。
但当我回头瞧向高珅时，却发觉他并不大高兴。
他盯了苏婉芸曼妙的背影良久，微微愣神片刻。
又看了看因生病吃了不少补剂汤药、越发丰腴圆润的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撞上我的目光后，他不自然地笑了笑，却显得有些刻意。
我未作多想，转身照看苏婉芸。
这场子上尘土飞扬的，除了自己的夫君，皆是与她不相熟的陌生人。
她显然有些不适应。
我掏出帕子递给她，又陪她说话解闷儿。
“我们不晓得你要来，便临时起意办了这场马球会。
下次再有诗会雅集，咱们再一同好好聚一场。”
苏婉芸温婉一笑：
“我不妨事的，叫嫂嫂费心了。”
见她如此和善，我不由得想待她更加亲近。
她同我说，她是县丞家的女儿。
身份低微，不能与在座的贵眷们相比。
如今高嫁到陆家，没少遭人非议。
我正想劝慰她，一位小少爷的马受了惊，朝我们这边嘶鸣着狂奔而来。
桌子被马踏翻，地上一片狼藉。
我被那匹马结结实实踢了一脚，痛苦地蜷曲在地上。
苏婉芸受到惊吓。
她摔倒在地，纤嫩的手被碎瓷片划伤。
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淌了出来。
见到血，她脸色一白，立时晕了过去。
高珅一脸急色地翻下马，越过我，去查看她的伤情。
“婉芸，你没事吧？”
他又先陆笙一步，朝苏婉芸的侍女发难。
“你们两个是瞎子吗？
看到主子有危险，难道不会为她抵挡吗？
陆府要你们两个废物有何用？”
我从未见过高珅在外人面前这样失态。
他如此怒不可遏，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两个侍女垂首跪下，眼底却隐含不解。
我甚至听到一个侍女小声咕哝：
“咱们家大人还没发话，他倒发起了邪火。
他连自己的娘子都顾不上，还有心思管旁人的夫人……”
高珅向宫里递了帖子，叫太医为苏婉芸医手。
他的眼光没有一刻在我身上停留过。
满院子里关切我伤势的，只有我的陪嫁丫鬟阿兰。
她红着眼圈，悄悄地瞪了一眼高珅。
“夫人，你都受伤了，主君却只管照看陆家夫人，他也太殷勤了些。”
我无力翕动着干涸的嘴唇，一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
待太医包扎好伤口后，径直走向高珅。
“高大人，贵夫人手上的伤并不深，日后悉心养护着便无大碍了。
方才晕倒也不过是晕血之症，晚些便会转醒，您不必过于忧心。”
那一瞬间，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得十分难看。
也难怪太医会闹出乌龙。
高珅为苏婉芸忙前忙后，叫旁人看着，自然以为他才是她夫君。
陆笙轻咳了一声，打破尴尬。
他抬眼看向疼得冒虚汗的我。
“烦请太医也为我嫂嫂瞧瞧吧。
她方才被马踢了一脚，也受了伤。”
太医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旁人。
他忙不迭朝我们致歉，而后为我查看伤情。
搭过脉后，太医脸色一变，忙召唤徒弟去拿药。
“这简直是胡闹。
夫人已然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被马踢了一脚，怎能将人扔置一旁不管呢？
快快去备坐胎药！”
高珅这才慌忙拉住太医：
“孩子有无大碍？可还能保住吗？”
太医意味深长地看了高珅一眼。
“大人，还是先关心夫人的伤势吧。
她若不好，那孩子自然也不会好。”
高珅有些尴尬地看向我。
“玉书，你觉得如何了？”
我头上冒着冷汗，根本没力气回答他。
待喝过药后，才堪堪缓过劲来。
好在，孩子最终保住了。
他见我好了些，非但没有说关切的话，反倒开始埋怨我。
“你非要办这劳什子马球会。
这下可好，自己被踢一脚不说，还害得陆兄的夫人受伤。”
陆笙见事态不对，劝和几句后，赶紧抱着依旧晕睡的苏婉芸回了府。
高珅连忙扔下我的汤药。
将府里最好的金疮药塞给他们，又殷勤地目送着夫妻俩出了门。
这个对旁人细心周到、转身却对我满腔怨愤的夫君，一时间只叫人觉得有些陌生。
我静静地看着他。
“夫君今日，仿佛跟从前不大一样。”
“马球明明是你最钟爱的。
往日里我办了那么多场马球会，你每每都尽兴而归，且也没见你说什么。
怎的今日就生了诸多怨怼呢？”
高珅讪讪地端起我的汤药，舀了半天也没递到我嘴边。
“陆兄费了颇大的力气，才抱得美人归。
他夫人受了伤，我自然要在他面前做做戏。
这样，他便不好怨咱们了。”
这话听着也像有理。
只是我心里总觉得不畅快。
可我也不愿多想，索性退后一步。
“待我休养好了，我们再宴请他们夫妻俩吃个酒吧，权当弥补今日的祸事。”
高珅脸上终于泛起笑意。
“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端午那日，高珅邀陆笙夫妇划船游行。
帖子都送出去了，他才将此事告知我。
我心中也很想与他们同行。
可我一早就定好了，在那日回母家过节。
高珅见我不能同去，一脸遗憾地圈住我。
“你不晓得，我多想跟你泛舟湖上，只可惜……”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并不失落，语气中反而有些雀跃的意味。
待他们三人出发后，我也准备回娘家。
但是下人来报说，我父母亲临时受邀去别家吃酒了，叫我改日再回去。
阿兰笑道：“夫人正好可以去同大人游行。”
我点点头。
左右我孕中憋在家里也是烦闷，不如出去走走。
于是我乘轿朝玉湖方向赶去。
待我下轿时，正看见高珅他们一行人在湖上泛舟。
周遭也有不少年轻的公子小姐划船，但苏婉芸依旧是人群中最惹人瞩目的一个。
只见她一身素白长裙翩飞，宛若神仙妃子。
她袅袅婷婷地坐在那，周身似有烟霞笼绕，当真非尘世中人。
哪怕相隔数丈远，岸上也有不少人对她移不开眼。
遑论跟她同乘一船的高珅。
只见高珅出神地看着她。
片刻后，他趁着陆笙没注意，拣起一块糕点递到了她嘴边。
苏婉芸明显一愣，而后连忙婉拒了。
态度客气又疏离。
而陆笙正摆弄着船桨，没有注意到旁边正在发生的事。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手中的食盒险些摔落在地。
那里面，是高珅最爱吃的琼叶糕。
他今日如此逾矩，我若是再瞧不出端倪，便是天大的傻瓜。
正当我犹豫是否要走时，陆笙看到了我。
他冲我摆摆手。
“嫂嫂稍歇，我们马上靠岸接你。”
苏婉芸闻声看向我，脸上盛满了略带惊喜的笑意。
反倒是高珅，在看到我的一瞬，嘴角的笑瞬间凝固了。
仿佛是我这个不速之客，搅了他的雅兴。
我压下火气，笑着上了他们的船，将琼叶糕分给诸人。
苏婉芸和陆笙吃得香甜，纷纷赞我好手艺。
只有高珅食不知味。
他机械地往嘴里塞着糕点，一脸不快。
“我记得你对这道糕点十分拿手。
怎么如今吃来愈发寡淡无味。”
当着外人的面，他竟丝毫不给我留情面。
陆笙夫妇听到这话先是一愣，而后纷纷打圆场。
我顿住了手，心里漫过一丝酸楚。
我是有体面的人，断然不会在外头与他争执，惹人笑话。
于是，我一笑泯过此事，同他们继续泛舟。
生生忍到返程、马车里只我们夫妇两人时，我才对他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