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路边捡了个受伤的男人回家，后来我们相爱了。
我为他夺得王位，为他征战四方。
等大权在握，他却纳了一个又一个女人入宫。
他忘了，这江山我能送给他，就能拿回来。
我叫奚渔，出生时天降异彩，华光照亮了整个王宫。
众人皆喜，可在擦干我身上血迹，看清我面貌之后，大殿骤然寂静。
母后伏在地上请罪，父王大怒，“这就是王后给我生的祥瑞之胎？”
东陵国男子俊秀，女子娇妍，人人皆是仙姿玉容。只有我样貌丑陋，被视为异类。
父王欲将我摔死，巫祝拼死阻拦，“此女乃是圣女转世，可定九州，若杀此女必招来亡国大难。”
后来我被父王送去宫外的天阙山上，从小跟着师傅修行。
少时我也常因自己貌寝而伤心大哭。
师傅摸着我的头，满是慈爱地说：“你是东陵最独特的姑娘，独特的都是稀有之物，是珍宝。”
我是最独特的，是师傅的珍宝。
于是我不在计较妍媸与否，潜心跟着师傅修炼。
从我十岁开始，因传言进山寻求圣女的人越来越多，但都无功而返。
我就在他们面前，没有一人看出我就是圣女，倒好几次错将清蕖师姐当做圣女。
清蕖师姐灿若春华，皎若秋月，使人见之忘俗，确实很符合世人心目中圣女的样子。
这也不怪他们，谁能想到圣女会是我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呢。
其实当时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长到十六岁时，师傅闭关，准我下山游历。
我天赋好，又能吃苦，小小年纪修为极高，师傅是不必担心我的安危的。
这天我刚下山，却发现一位身受重伤的少年。我把他带到山脚的小屋里，用术法为他疗伤。
不久，他悠悠转醒，告诉我他叫林晏。和我交谈了几句后，他突然说自己无以为报，愿意以身相许。
我瞬时被惊得五雷轰顶。
他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我这样的丑女，他也要以身相许吗。
我小心地开口：“你…你是不是眼睛不好了，还是脑子摔傻了？”
“我的眼睛看不见，可能是摔下山时伤着了”，他说。
我认真打量了他一会，他面容清隽，美如冠玉，只是双眼一潭死水似的，毫无波澜。
不知怎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忽而在我心头闪过，好像有几分似曾相识，几分哀愁，几分惧怕。只是一瞬，来不及细细琢磨，又消散不见。
“姑娘可是嫌弃我眼盲？”
他低着头，有些自卑的样子。
我心里的罪恶感油然而生，连忙道：“不嫌弃不嫌弃，我生的丑陋，只怕你会嫌弃我呢。”
“姑娘不要这样说，姑娘是这世间至美至善之人。”
他的声音很清澈，很温柔，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让我心里生起一种异样的滋味。
从来没有人用美这个词形容我。
可是，如果他的眼睛能看见，他还会这样说吗？
我照顾了他几日，他的伤势已好的差不多了，只是眼睛依旧看不见。
奇怪，我的术法能疗愈一切创伤，为何对他的眼睛无用呢？
救人救到底，我既然救他一命，就应该让他全须全尾地康复。况且，治不好他的眼睛，我也是很没面子的。
我决定将他带回山中，藏经阁里有那么多秘术典籍，定能寻到一个好法子。
我扶着他上山，半路突然窜出一只猛虎，啸声震天动地。我正要拔剑，林晏突然把我护至身后。他的背影很单薄，却牢牢挡在我身前，没有一丝动摇。
猛虎袭来，眼看就要将他撕的粉碎，我一剑刺去，快如闪电，猛虎霎时倒地不起。
我收起剑问他：“你刚刚为什么挡在我前面？”
其实我根本无需他保护，我有术法护身，收拾这样一只畜牲根本不在话下。
“因为奚渔姑娘是我心爱之人，我自然不能让你受伤”，他含着笑，如潺潺流水，淌过我心底。
我呼吸一滞，感觉自己的心跳慢了半拍。
我和他相识不过几日，即便对他有救命之恩，就能算是心爱之人了吗？可是他神色坦然，不像是假话。
爱是什么，我并不懂，我没爱过人，也从未被爱过。
我心里有些慌乱，没有答话，继续扶着他走。
或许等我治好了他的眼睛，他就不会再犯傻了。
我将林晏安置在我卧房旁边的那间屋子里，每日都试着用些新法子治他。
我几乎用遍了典籍里的秘术，但他的眼睛还是不见起色。
我急得在房中来回踱步，他倒是很从容，好像瞎的是我不是他一样。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我朝他抱怨道。
他被我逗笑，只轻飘飘地对我说不必强求。
不过和林晏在山上相处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十分愉快。
他总会和我讲述些世间的奇闻轶事，我从小长在山上，不谙世事，第一次下山游历刚刚开始，就被他打断了，所以对这些民间志怪兴趣盎然。
他的声音很好听，我是很喜欢听他说话的。这个世上，除了师傅，只有他愿意和我说这么多话。
他虽然看不见，但还能弹奏琴音，我怕他闷，就取了阁中的瑶琴给他。
静夜沉沉，浮光霭霭，唯有他清越的琴音悠扬在天地间，似昆山玉碎，芙蓉泣露，使人如听仙乐。他双目轻阖，信手拨动琴弦，风吹影动，衣袂翻飞，恍若谪仙。
我不由得看痴了。
我突然有点不想治好他了，就这样留他在身边，也挺好的。他要是看见我的容貌，肯定就不会这样对我了。
只是我不知道，林晏的眼睛早就恢复了。
那日我在一卷古书中发现，流光镜能窥探出世间所有病因。这流光镜就藏于玄珍阁中，我翻寻了半天，终于拿着它兴冲冲去找林晏。
我对着他反反复复照了几遍，流光镜却毫无反应。人身上但凡有一点病痛，流光镜都是能照出的，除非……
“你是不是根本就没瞎，为什么骗我”，我气结，声色俱厉地质问他。
这些天我忙前忙后，耗费多少心血，合着我是白忙活一场？
“我不是骗你，阿渔。一开始我确实失明了，可后来我不敢让你知道我能看见了”，他乍然被我戳穿，也有些愣神，而后方缓缓开口。
“你总担心我会觉得你不好看，我只有继续装作看不见，才能让你毫无顾忌地在我身边。”
他这样做，只是为求我心安吗？
“可…可你也看见了，我奇丑无比”，我泄了气，小声嗫嚅。
少时受了其他师兄妹的嘲讽，我只是觉得委屈。第一次，我如此厌恶自己的容貌，怨恨世道的不公。东陵美人多娇，怎偏生就我一人貌若无盐？
若我也像寻常少艾那样明眸善睐，是否就能勇敢迎上他的目光？
他向我靠近了些，我不敢看他的眼。在他炙热的目光下，我的不堪无处遁形。
他捧起我的脸，逼着我与他相视，他的眼眸幽深如墨，好像藏着万种情绪。
他一字字认真说道：“阿渔，我并非以貌取人之徒。若你不能心安，我可自毁双眼。”
“你疯啦？”
“若没有你，我看这世间万物亦黯然失色。”
他来回抚摸着我脸上的胎记，动作轻柔，好似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阿渔，其实你脸上这些胎记并不丑，仔细看来就像数轮艳阳。你在我心中也如太阳一般，炽热明朗。是你照亮了我，给我驱散黑暗，带来光明。”
我的五官其实不难看，只是脸上满布赤红胎记，看上去狰狞可怖。可他竟不觉得可怕，不像旁人一样把我当作怪物，还将这些胎记比作太阳。
我心里颤了颤，眼眶不由得湿润了。
“阿渔，可愿听我一曲。”
他取来瑶琴，为我奏响凤求凰，琴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满含相思之情。他是向我倾诉着衷肠，也是对我嗔道着哀怨。
曲毕，他道：“阿渔，我倾慕你，你愿与我相伴一生吗？”他的声音有点哑，眼睛闪着熠熠的光，好像有万千星辰碎于其中。
我曾在书里读到过，“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我想，这书里说的不对。此刻我满心柔情蜜意，觉得这世间再美好不过了。在他坚定的爱意下，即使没有倾城之貌，我也可以从容地站在他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