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守活寡的第三年,死里逃生的江浔野打了胜仗班师回朝。
他带回了一名女子。
那女子身怀六甲,笑盈盈地叫了我一声阿姐。
昔日意气风发的他向我下跪忏悔,「昭昭我中了情毒,情非得已。」
一时之间,我的痴心苦等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再后来,执意不许那女子进门的我成了人人唾弃的妒妇。
最后,我得知这一切都是他在逼我认下她。
可他忘了,早在娶我时也是他许过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只是待他为我苦守山河、战死沙场,我倒情愿他忘记这份承诺。
侍女桃桃在屋外敲门提醒我时,我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今日是江浔野离开我的整三个年头 ,爹爹要接我回家。
三年为期。
按我爹爹的意思,三年是他能容忍我苦等江浔野的极限。
他不允许我再为江浔野耗费青春、伤春悲秋。
爹爹是当朝丞相,权高位重。
江浔野则只是我捡回来的孤儿。
他无权无势,被我在丞相门口救起时甚至不记得自己是谁。
少年乌发黑眸、鼻梁高挺,浸血的衣衫非但没有令我觉得脏污反而给他添了一丝凌乱的美。
一见倾心大抵说得就是如此。
我问他,「你是谁?」
他答,「你未来的夫君。」
我羞红了脸,桃桃斥责他登徒子,江浔野则直直地盯着我。
那时我有一瞬间的错觉,他要把我吃掉。
我与江浔野成亲并不顺利,爹爹不愿将我嫁给他。
我至今记得那年大雪纷纷,高傲的少年第一次低下头颅,在丞相府紧闭的大门前跪了两天一夜。
那扇密不透风的门终于在他晕过去前吱呀一声开了。
我如愿以偿嫁了他为妻。
只是大婚那天,洞房未入,他便去了战场。
临行前,他握着我的双手言之凿凿向我保证。「昭昭,等我回来,予你一世荣华。」
春去秋来,我等来的不是他衣锦还乡,而是他战败尸骨无存的消息。
所有人都说他死了。
我不信。
爹爹命我回家,要重新替我指一门亲事。
我抵死不从。
江浔野走时要我等他,我走了他会怪我的。
这一拖便拖了三年。
思绪回笼,我正欲拿起剪刀,桃桃慌慌张张撞开了门。
她眼里盛满了泪,一把夺过我手中的剪刀,哽咽出声。
「小姐,你怎么能这么傻。」
我用丝帕轻轻为她擦拭眼泪,「傻姑娘,你以为你家小姐要寻死觅活吗,我只是想着既不能两全,那我便常伴青灯古佛罢了。」
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江浔野,我此生定不负你。
桃桃的哭声更大了,我起身安慰,视线不经意间掠过了门口。
我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阿野。」
我张了张口,身子瞬间被拥入了一个怀抱。
真实的体温。
熟悉的眉眼。
是我的阿野回来了。
我颤抖着双手想要回抱于他。
「姐姐。」
一个柔柔的声音响起。
江浔野身子僵了一下,我的手顿在了半空中。
一张明艳至极的脸映入我眼帘。
接下来一炷香时间里,情毒、救命之恩、作伴等等的字眼涌入我耳中。
我不知自己用了多久才明白江浔野的意思。
他说他中了情毒被那女子所救,女子帮他解了毒,怀了他的孩子。
女子孤苦无依,他希望她能与我作伴。
末了,江浔野小心翼翼地问我:「昭昭,你愿意吗?」
我环顾四周,闻讯赶来的人挤满了不大的院子。
众人好暇以整地期待着我的反应。
我一字一句地开口,「我不愿意。」
一时间,沉默四起。
继而人群中不知是谁起了头,窃窃低语起来。
「这丞相小姐眼巴巴等了三年,说什么两人情比金坚,如今看来真是个笑话。」
「你懂什么,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她在作什么。」
我听到不断有人附和。
「以前还有丞相能压着,如今丞相府日渐没落,江浔野有战功在身,这身价可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木然地站在廊下,垂着眼不愿让眼角的泪落下。
三年未见,第一面江浔野给我的只有难堪。
我打眼一瞧,那女子哭得我见犹怜。
江浔野正在轻声哄慰着。
四目相对,那女子丝帕掩面对我得意一笑,志在必得的表情无溢于言表。
我置之不理,走到江浔野面前,质问他。
「你真的要让她进门?」
情毒。
再拙劣不过的借口。
天底下最烈的情毒也并非这一种解法,只要中毒之人意志坚定,解毒不过是需要多耗些时日,吃些苦头罢了。
他嗯了一声。
「昭昭,我不能不对她负责。」
指甲深深陷入血肉里,江浔野对我诉诸衷肠的情景恍如隔日。
在我沉思时,围观人群统一了口径,正喋喋不休地说着妒妇二字。
其中不乏女眷。
她们不明白如此常见的一件事为何到我这里就不行。
桃桃冲上前与她们对骂,她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她只是无理由维护她的小姐。
心脏痛到难以呼吸,面上却不显露一丝一毫。
「我答应你。」
江浔野面露喜色,我话锋一转,「我与你和离,你……」
人群忽然噤了声,我未说完的话在来人轻拍我的肩后咽进了肚子里。
我瞬间红了眼眶。
来人是我的爹爹。
我一向听话,爹爹视我如掌上明珠,唯一忤逆他的只有嫁给江浔野这一件事。
我知道不用我再开口了。
爹爹会把我受过的委屈都讨回来。
早在江浔野娶我那天父亲便说过有朝一日他敢纳妾爹爹便会毁了这门亲事。
「江将军。」
爹爹面向他开口。
江浔野见了一礼,喉结滚了滚,吐出四个字。
「岳父大人。」
六月的天,我打了一个寒颤。
江浔野这四个字说得咬牙切齿,如果非要说一个比喻。
用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再贴切不过了。
原来爱与不爱真的有区别,爹爹对江浔野不好我一直都知道。
放在三年前,我为他抱不平时江浔野总会安慰我既拐走了丞相唯一的女儿,就该吃些苦头才是。
爹爹的脸上并没有不快,他抚了抚胡须,淡淡开口。
「小女不懂事 ,刚才的话做不得数,佳婿以后要和小女好好过日子才对。」
我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向疼爱我的父亲嘴里说出来的。
更何况他厌恶江浔野,我比谁都知道。
人潮散去。
我欲拦住想要和江浔野密谈的父亲,同样被江浔野带回来的女子拦住。
离去时,江浔野深深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半紧张半乞求。
我自嘲一笑,他竟然会以为我会为难那女子。
「我叫林芙。」
她站到我身前,隔绝我与江浔野的视线,语气里夹杂着不怀好意。
我不受她的挑衅,她挺着大肚子着实碍眼。
一想到她肚子里怀的是江浔野的孩子,恶心感顿时铺面而来。
只是这女子不依不饶,脸上甚至隐约有了怒气。
「我说我叫林芙,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淡淡应声,「没有。」
我心里仍在想着父亲为何如此对我。
大婚前夕父亲信誓旦旦即便江浔野称王拜相他同样不喜他的话是不是在哄骗我。
「今天这场戏好看吗?」
林芙见我看向她,喜上眉梢,故作娇羞状,「是阿野出的主意,他说像你这种大家闺秀最要端庄有度,在那么多人面前,你肯定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