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儿子能有个好功名,我日夜陪伴他。
谁知他却说「你不是我娘。」
十几年的心血换来的却是这般结果。
既然如此,那我就去过我自己的好日子!
为了儿子能在今年的秋围中榜上有名,我逼着他读书去学堂。
但是他一心只想着斗蛐蛐,整日围着蛐蛐在市井中与人逗乐。
我在市井找到他的时候,他就会十分的叛逆:「我要二娘当我的娘!我不要你管着我!」
我当即愣住了,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身心俱疲。
「你确定你要二娘管你,要二娘当你的娘?」
半晌,我一字一句,眼中十分的平静,是询问,也是确定。
他仰起头,「是,二娘对我比你好多了。」
「罢了,你愿意让二娘管着,那娘以后就不管你了。孩子,是你不要娘的。」
我闭上眼睛,绝望的离开了。
我的身后,又传来了他们斗蛐蛐的声音。
「王墨,你娘走了快去追啊。」
「追什么追,她不配当我娘,我小娘才是真心对我好。」
「你的蛐蛐没我的大将军厉害,不信比比。」
「比比就比比,来。」
「……」
离开了他们斗蛐蛐的巷子,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车水马龙,我却没有一丝想法。
身后甚至还传来他们斗蛐蛐的声音,他们的情绪在我离开之后,愈加的高亢。
我没有回家,而是四处游荡,最终,我到了脂粉铺子。
我看着脂粉铺子铜镜映照出来的样貌,不由得眉头一皱,三十二岁的年纪,却因为操劳过度而显得十分的苍老,看上去甚至像是四五十岁。
我嫁给王墨的爹王立已经十七载,王墨今年已经十六岁。
竟然已经十六载了,弹指一挥间,我悉心照料。
我将追着要娘亲抱抱的小豆包,养成了现如今蛮横无理,不求上进,不尊母亲的混小子。
难道真的是我的过错吗?难道真的是因为我管他管的太宽了吗?
我曾经几度怀疑是不是我这个当娘亲的不对。
但每次他爹的男子为天,他二娘的次次捧杀,还有他爷爷的有求必应,都让我觉得自己没错。
「女子嫁给了男子,就必须得顺从。」
「女子不过就是男子的附属品罢了。」
「夫为妻纲,不听话的女子,饿她几顿就听话了。」
他爹总是将这几句话挂在嘴边,潜移默化的,也影响了王墨。
至于我,为了儿子能秋闱上榜,光宗耀祖,事无巨细的为他准备好。
他上学堂,我为他准备伙食。
冷了为他添置新衣,热了也给他买冰,生怕他有一点不舒服。
虽说没有到浆洗贴身衣裳的地步,但是他用的笔墨纸砚都是挑的最好最贵的。
但是在他的眼中,却成了多管闲事,管的太宽。
甚至,因为他二娘天天哄着他,我这个娘,我还没二娘对他好。
「你还是我亲娘呢,天天管这管那,还不如我二娘对我好。」
他依着他的二娘手中的蛐蛐,嫌弃我管的多。
儿子在三年前对于学问还是很上心,两年前曾经参与过秋闱,但是因为年纪尚小,并没有入选。
他情绪低迷,甚至怀疑自己的实力。
他爹就将他的二娘,林娇娘迎了进来。
林娇娘原是勾栏瓦舍的乐坊女子,有得好嗓音,更会玩弄心计。
就在那时被他爹赎了身,迎进了家门。
王墨原是不接受自己多了个二娘,但林娇娘为了讨好他,送他蛐蛐玩,教他怎么斗蛐蛐。
甚至,每当我想要劝说他去上学堂,他不愿意的时候,他爷爷会出言教训我。
他爷爷原来在乡下种田,自从我和王立生意做起来之后,就被王立接了过来。
每天闲来无事就是去和邻家的爷子钓鱼吹牛,这倒也没什么,但是经常没有分寸的宠溺着儿子。
儿子想要钱买蛐蛐,我不给,他爷爷就自己拿钱来体恤。
儿子在外边和小子打架,把别人家小子打伤了,人家上门理论,他甚至用棍子将人家赶了出去。
儿子不温书被我教育,他转头就指责我不体恤自己儿子。
可是先生多次找我说儿子功课不行,甚至在学堂上斗蛐蛐,说他教不了儿子。
而我,在后面给他们擦屁股,在他们的眼中,却成了多管闲事,虚伪。
「四十多岁的老妈子,还来脂粉铺子,东施效颦。」
「四十多岁也有爱美的权利,诶,她怎么哭了?」
身后的声音传来,我才反应了过来,我竟然泪流满面。
我随意挑选了几款脂粉,付了钱便仓皇而逃。
回家的路上,我又从儿子和他那群狐朋狗友斗蛐蛐的巷子前路过。
虽然看不见他们的人,但是依然能听见他们高亢的声音。
「我的大将军又赢了!」
「不服,再来一次!」
「……」
我没有再进去打扰他们的兴致,直接路过。
现如今的我,早已经心如死灰。
他不要我管着,他说我不配当他的娘。他宁愿要一个捧杀他,引着他,带他不务正业,毁了他前途的林娇娘当他的娘。
不愿意要我这个为他前途担忧,为他擦屁股的老妈子当他的娘。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再费心费力了,就算他今年秋闱不过,就算他前途尽毁,我也不管了。
我看着面前,脸上平静的可怕,攥紧手中的脂粉袋子,心中突然就淡然了。
毕竟,他不是第一次对我说想要林娇娘当他的娘了,更不是第一次说我不配当他的娘了。
之前我也曾想过放弃,但又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从小豆丁养到现在都已经比我高的小子。
一次又一次的伤心过后,我调整情绪又会对他上心,想让他去学堂,想让他考功名。
但现在,我不管他了,竟然莫名的觉得有些轻松和淡然。
我是沈庄一个地主的女儿,家中曾出过榜眼,引得我家中十分重视教育,小时也曾识字读书。
我娘家长姐因女儿身不能考取功名,却也不愿意将就一生,从家里跑了出去,自己做了生意,因得一双好手艺,摸爬滚打,现在在阳州郡开了酒楼。
那酒楼七八年前刚刚开业的时候,我曾去帮过工,混了个掌柜的名声。
后来因为儿子要上学堂,我便回来一心一意照顾他。
回想起过往,又念及我自己,不由得一阵唏嘘。
我同样因女儿身不能考取功名,却就打算循规蹈矩的过完一生。
而王立是王家庄一富农的儿子,与我倒也相配。
我嫁了王立的那年风调雨顺,他们家地本就多,收成更是不错,那年,我们的孩子出生了。
但过了两年,老天爷不赏饭,收成不好,和王立一合计,我们便到城里做了点小生意,原本只是帮人送布,现在已经发展成了布庄。
生意刚有起色那两年,我们起早贪黑,但夫妻间也算是相濡以沫,相敬如宾。
过了几年,他爹口中所谓「天下男子的通病」就暴露出来了。
当家底开始富足时,他便开始寻花问柳。
我刚开始还会和他爹闹,但在他爹的口中,却成了「悍妇」,成了「不体恤自己夫君的女子」。
甚至,他还会用「天下男子的通病」来搪塞我。
我也逐渐放任他了,不再闹了。
我将自己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儿子的学业上,可是换来的却是小妾进门,儿子不孝不敬。
我放过儿子了,也放过我自己了。
他已经多次和我表明,我不配为他娘,不要我的管束。
更是直接直言不讳想要林娇娘来当他的娘。
自从林娇娘进门之后,王立更是直接住在了她的院子里,极少踏足我的院子。
我对此倒也不是很在意,毕竟我对王立的心,早在他对我说出「寻花问柳是天下男子的通病」的时候就已经死了,早在林娇娘给我敬茶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可是对于王墨,我的儿子,我十分的在意。
毕竟,那时候,培养他读书,就是我全部的心力。
所以我才会阻止他玩蛐蛐,甚至去找林娇娘闹,让她不要再带着墨儿玩蛐蛐了。
可是在这之后,墨儿便学会了摇筛子,学会了赌马可不,学会了逃课玩蛐蛐,学会了进赌场。
我越闹,儿子就会觉得我在和林娇娘争风吃醋,觉得林娇娘这个二娘才是真心对他好。
而我这个母亲,在他的眼中不过就是个争风吃醋的悍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