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同一片深海里挣扎。
底下是无数欢呼呐喊的人,他们抓着我,想把我拽下更深的深渊。
不止是我。
环视四周。
密密麻麻、数不清的,是与我一模一样的人们。
【2019年.周梧桐】
一雨结束,丹青色的房屋藏在雾里朦胧的看不清,潮湿的凉意在空气里弥漫。
我抹了一把糊在脸上的水雾,掌心里濡湿粘腻一片。
「听清楚了吗?我只给你三十秒逃跑的时间。」
男人的声音像沁了冰的烈酒。
他把玩着手里的匕首,黑色的刀柄和白皙的手指印出浓烈的色彩。说完这句话,他后退一步,指尖轻点腕表。
同一时间,我转身飞快向身后繁杂的小巷跑去。
平时旁错复杂的小巷,此刻成了我的救命稻草。
冰凉的水汽直通肺腑,压榨着胸腔内为数不多的氧气。
「哒、哒……」
三十秒的时间很短,身后的脚步声步步紧逼,在窄小的巷子里不断回放。
死神的镰刀已然架起。
我剧烈地喘息,缺氧导致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步子逐渐变慢,终于,我感到手腕传来一股强烈的拉力,我一个踉跄,紧接着背脊紧紧贴在了墙上。
他低着头,轻笑着:「很遗憾,我抓到你了。」
我闭着眼,仿佛听到了胸口滚烫的鲜血浇在刀尖上的滋拉作响。
这是……第几次了?
-
海底漆黑。
我像溺水不能自救的人,只能随着海水波动,一阵一阵,被推向更深的海底。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谁拽住了。
那只手带着我不断往上——
我终于探出了海面。
……
视线重新聚焦——
熟悉的摆设,熟悉的房间。
我又回来了。
思绪一聚拢起来,我便低头看向腕表。六点半,时间提前了三分钟。
我心下一紧,赶忙站起来。
窗外的梧桐树在微风里沉默低头,树下空无一人。
他还没有来。
没有一丝犹豫,我争分夺秒地跑出房间,走了和之前不同的路——从一楼的厨房跳出去。
父母不在显得房子格外空荡,只余下我奔走的脚步声和响彻耳膜的心跳。
要快、再快一点。
我拉开窗户,一时被冷风扑了满面。
窗台离地面的距离很低,我一边探头丈量高度,一边拿出手机熟练地拨打电话。等脚从窗台落到了地上,耳边的电话也接通了。
「你好,110报警服务台——嘀——」
一股巨大的拉力传来,冰凉的机体从手中脱离,只余下一阵令我胆颤的心惊。
我的脊背僵硬起来。
身后,男人低着头,额前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眉眼,模糊了情绪,只余下绷直的唇线。
他指尖滑动,小巷里响起了手机关机的音乐,声音不断回荡,尖锐的像一遍遍不厌其烦唱戏的高昂女声。
他抬起头,深色的瞳孔意味不明。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
我小心翼翼地后退着,试探他会不会马上追上来。但他只是在原地看着我,像是没有察觉我的动作。
抓住机会,我猛然转过身,准备逃离这一片黑暗的阴影。
「这么多次,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
清冽的嗓音带着点无奈。
我整个人怔在原地。
他知道。
这三个字猛然砸向脑海,引起一片山洪海啸。
时间的倒流,不只是对着我一个人。
【周彦】
高楼林立中,属于WS的招牌格外显眼,闪烁着无机质的金属冷光。
高楼下,人来人往,皮鞋和高跟鞋交错,衣摆摩挲,行人匆匆,在马路中间汇合又分流,去往不知名的目的地。
光艳觥筹底下,是一处黑暗的地下室。
一群七八岁的孩子挤挤挨挨地坐在角落,新来的在哭泣,待得久的满脸麻木,很好区分。
「喂,周彦。」
地下室的大门被推开,从不宽的缝隙中落下一处光亮,刚好打在最边上的男孩脸上。他看着比其他人大一两岁,过长的刘海有点遮住眉眼,抬头望过来时,眼底一片漆黑,带着死寂的冷漠。
来的工作人员被看的心里发毛,装腔作势地冷哼一声,然后恼羞成怒地上前狠狠往男孩身上踹了几脚。
殴打肉体发出的沉闷声响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十分突兀。
其他的孩子面带惊恐,很快男孩身边就成了一块空地,但他只是侧身蜷缩在地上抱头,眼里却没有丝毫波动,好像被打的人不是他。
不知打了多久,工作人员终于停下了动作,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脚下的身影。
「你这个怪物。」
他背着光,所以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眼底的恐惧。
「不,不能这么说。应该说,你是WS培育出的最出色的宠物。」
「实验体3617。」
-
【2017年.周彦】
「数据检测完成了吗?」
「完成了……啧,就算有什么问题,他也不会有事的。」
「说的也是。」
……
好吵。
我睁开眼,透过透明的头盔面罩,扫了眼周身查看数据的技术人员。
世界一瞬间安静了。
我满意地又闭上了眼睛。
脑海有点不适感,但可以忍受。
「Kill The World世界已连接。」
一道机械女音响起,精神世界也在同时与某处建立起了联系,随即一阵凉风习来。
我再次睁开眼睛。
夜晚,一条静谧的街道,还有身旁的一棵梧桐树。
我上手触碰了一下梧桐,属于树木表皮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到脑海。
远处的街道融进了无尽的黑夜里,月亮闪烁着清冽的光辉,却不足以照亮这座小镇。
真实的像现实一样。
一个为了杀戮而诞生的虚拟现实世界。
真可悲。
我这么想着,却没有感受到一丝名为同情的情绪。
确定可以正常进入游戏,我按下了空气中电子屏上的退出键。
在退出的前一秒,一道视线落在了我身上。
很柔和,还带着好奇。
是一个穿着白色睡裙的女孩,正呆呆地站在窗台前,细白的手指在晚风里僵硬地蜷缩着,像一个精致易碎的洋娃娃。
周梧桐。
我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她的名字和资料。
真可悲。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2019年.周梧桐】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卷入这个事件里的。
思及深处,只记得是一个平常的早晨,父母在外出差,于是我比平时早起了些许,打算晨跑完顺便解决早饭。
然后我便再也没有回来了。
刚出门,我就遇到了一个手持匕首的男人。同样的三十秒,不断重复上演。不论是在家不出,还是出门逃离,每一次我都会被抓到,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的结局。
我感到厌倦,可又不甘心死亡。
我坚信着,我一定可以成功逃离。
但这一次好像不一样。
我听到他说:「同样的失败重复太多次,是有惩罚的。」
-
再次醒过来,是在我的房间里。
手表上的指针停在六点二十,时间又提前了。
我坐在床上,等着生理上的不适感退去,男人的话还在脑子里发散。
惩罚是什么?是更惨烈的死亡吗?
我自嘲地笑了下,不甚在意。
床头柜里放着防身的小刀,我带上它,去往一楼的厨房。厨房的窗户外面是一条小巷,穿过巷子就是另一条街道。我要不断探索新的路径,直到找到改变结局的道路。
我不能浪费任何时间。
一离开家,湿润冰凉的空气便充盈了肺部,凉意刺激得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男人这次不在巷子里,于是我抓紧时间快步行走。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但我没有时间思考那么多。
脚步声在寂静的空气里被无限放大,一声声像踩在我的心头上。
处在雨季的永安早上是见不到阳光的,只有阴沉沉的天,和永远散不去的雾。雾气扑到脸上,额前的头发便潮湿得贴在脸上。
我撩开额前的头发。
巷子不长。
一出小巷,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了。
不是安静,是死寂。
脚步一顿,后知后觉的诡异感此刻一涌而上。
除了我的脚步声,周遭没有任何声音了。而那股原本被我忽视的味道,现在浓郁得像从四面八方袭卷而来,充斥在我周围,带着腥气,令人作呕。
一阵风吹来,带动了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世界又有了点声音。
风还吹动了窗帘。
巷子出口正对着的那户人家,是一位独居的老奶奶。
而此时,我看到了她。